攝影者的右手食指剛要在快門上下力,山道上冒升出三個人,正在取景框里。攝影者無奈,把鏡頭移開了。
走山人也停在這兒歇腳,半山腰上這一小方平地極適宜歇腳。
“去哪兒?”攝影者開朗寬厚,他看出這還是幾個孩子。
“礦上?!弊呱饺讼『钡乜粗鴶z影者和他手里的相機。
“剛在家過了年吧!”
“可是唉。”三人美美地笑,煙色的面孔把牙齒襯得潔白。
三人分吃一大塊硬面餅,皸裂的手掰著餅往嘴里送,嚼得噴香。攝影者一閃念,捏起腳邊的食品袋甩了過去。里面是一具雞架,雞的腿和翅膀早在軟席車廂里就跑飛進攝影者的肚里去了。
“是只燒雞哩!”三人對視,放慢了咀嚼頻率。
“出門靠朋友哩!”攝影者口吻隨俗,“叭”一聲,打開一聽啤酒。道:“啥礦?煤礦?”
“可是唉?!?/p>
“……”
“這山,有啥照的哩?”
攝影者朗聲大笑,笑聲驚世駭俗,笑畢不屑一顧地往肚里倒啤酒。
攝影者愛好自然,等不及山青就來采風。他下火車,在這荒山野嶺徒步跋涉了七八個時辰,見大峽谷氣勢非凡,兼念自己的壯舉,頗感自身之偉岸。他迎著山風,在滿目的蕭瑟里傷今懷古地扶一把下巴上的長髯,更覺滿懷的豪情。此等山野之人豈可領悟。
“看慣了就不奇了?!比穗S笑道。
“沒想這山底下還有礦哩!”攝影者大度而心不在焉。
“礦在山西哩?!?/p>
“……你們走著———上山西?”攝影者看看他們變形的鞋子。
“可是唉。”
“……要走上個……?”
“二十幾天?!弊呱饺嗽捳Z木訥無味,像他們大嚼的餅子。
攝影者低頭擺弄似出了毛病的相機,道:“吃喝能湊合,可咋過夜法兒?”
“山洞多著哩。這不都帶著厚鋪蓋呀。”
“咋不坐車?”見三人緘默如三只小山羊,又道:“省下錢娶媳婦吧!”
三人嚼著餅哧哧地笑了。一個說:“他不愁,他娶了婆姨,年上還給他生了個娃哩!”
旁邊那個當了父親的,那笑甜得發癡。
這笑,是幅作品哩!攝影者想。
攝影者構思他作品的時候,走山人已吃完了餅準備上路。三人背身嘰噥兩聲,捧著那具未動的雞架,紅臉悶頭地向攝影者推讓一回,道過謝,才裝進干糧袋里。走幾步,順手拾起攝影者丟棄的空啤酒罐,回頭沖攝影者乖巧一笑說:“能賣錢哩。”
攝影者想沖他們揮揮手,但那只高貴的手沒能抬起來。心下卻來了靈感,沖三人舉起了相機。
取景框里,三人走得稀稀拉拉,背上超大的包擋住了上半身和頭,只露出兩瓣躍動的屁股,恰似山道上三匹負重的毛驢。
不料攝影者按動快門的同時,打了個酒嗝,鏡頭一抬,只照了片青天。待他過了卷兒,重新調好焦距,三人已走向正西:一條半山腰凹進山里的路,陽光照不到他們,這邊的境頭卻逆著光。攝影者無奈,把鏡頭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