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紡織品和服裝的價值鏈中,中國生產商只拿了10%,外國的大品牌擁有者拿了35%,還有55%被外國的零售商,進口商拿走”
2004年歲末,是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3周年的時刻。
3年前,為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好壞而爭得面紅耳赤的人們,現在依然能從各自的角度,找到自己需要的論據。這一方面是因為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過渡期才過了一半,中國入世的影響還遠未充分顯現,另一方面面對已有的變化,大家出自不同的立場,都有意無意地重視一些東西,而忽略另一些東西。
盡管我們不想使用有得有失這樣中庸的詞來評價人世后的這3年,但現在確實很難找到更合適的表述方式,也許到了人世5周年的時候,一切會變得更加明晰起來。
喜憂參半
剛出杭州城站火車站,就能看到西湖大道上浙江最大的紡織、服裝外貿公司——浙江東方集團股份公司新建的26層辦公大樓。在幾乎可以一覽杭州城區全景的公司18層會議室,《瞭望東方周刊》專訪了公司監事會召集人李軍。
李軍透露,3年多以前,為了應對人世的挑戰,公司在戰略上進行了多項調整,包括進行產業延伸和多元化的調整,在杭州、上海、北京、南寧、寧波等地新建控股了一些公司,業務涉及進出口貿易、房地產、服裝生產銷售、系統軟件開發等產業。“我們估計人世以后紡織品貿易的競爭會更加激烈,平均利潤可能下降,所以我們必須尋找新的增長點,并分散風險。”
但浙江東方集團2003年度報告顯示,從2002年到2003年,公司主營業務收入增加了40.66%,凈利潤反而下降了 17.24%。
在李軍眼里,這種局面的形成與惡性競爭的關系非常大。“我們現在出口1美元只能賺幾美分。人世以后進出口貿易放開,外貿企業注冊資金的要求從500萬下降到50萬,貿易公司數量大大增加,很多生產廠也自營進出口業務,一下子增加了很多供應商。以前廣交會都是大外貿公司唱主角,現在的主角成了生產商。”
而這種產值提高,而效益卻下滑的情況,與做白坯布的寧波三元制造有限公司總經理的感受是一致的。
“2002年以前是生意最好的3年,從去年開始,我們的利潤下滑得很厲害。”吳曉宇回味著逝去的好日子,慨嘆著現在的不景氣,似乎很無奈:“我所接觸的江浙和福建的同類企業,情況也差不多。”
“入世這幾年中國紡織、服裝的出口增長很快,應該對布匹的需求也很旺盛啊,怎么企業利潤狀況會不好呢?”面對《瞭望東方周刊》的提問,吳解釋,關鍵是兩個原因:這兩年原料棉花的價格波動太大,另外就是競爭太激烈。
“前不久我參加在蕭山的一個紡織業的會,會上山東織廠的老總把惡性競爭當成他們的‘先進經驗’來介紹,說他們的成功經驗就是敢于低價接單,終于把我們這邊的一些企業的單子給搶來了。他們的情況我很清楚,以他們的價格肯定是虧,但他們因為已經買了機器,折舊也是一大筆錢,工廠還有很多人要吃飯,情急之下就這么干。當時我真想沖上臺去跟他們辯論。這是在砸大家的飯碗啊。”
紡織業的“量與質”
“人世3年來,紡織服裝的出口在呼呼地上升,但價格卻在呼呼地下降。是不是成本在下降呢?不是。誰都知道,這兩年棉花、石油的價格上漲很多。”12月19日在上海舉行的“中國紡織業如何迎戰后配額時代高峰論壇”上,恒源祥集團的董事長劉瑞旗對于中國紡織業的發展模式憂心忡忡地說。
東華大學紡織經濟研究所博導顧慶良透露,平均利潤確實在下降,在他今年的實地調研中,多數企業也都反映這兩年的利潤空間在減少。
但這種爭論并不是大問題。人世3年來,紡織工業更大的問題,在于中國紡織、服裝業在整個行業價值鏈中所處的地位。
“在中國的紡織品和服裝的價值鏈中,中國生產商只拿了10%,外國的大品牌擁有者拿了35%,還有55%被外國的零售商和進口商拿走了。”龍永圖在“中國紡織業如何迎戰后配額時代高峰論壇”上直言。
實際上,在人世的3年之中,“跑量”的紡織服裝發展路徑和后果,說明中國更加明顯地滑人世界紡織業分工體系的下端,并且并沒有得到多少實惠。
顧慶良介紹,由于惡性競爭、缺乏品牌、創新投入低等原因,伴隨著出口的不斷增長和市場占有率的提高,卻是中國紡織品和服裝價格的不斷下降,從1997到 2002年,中國出口服裝單價從2.95美元逐年下降到2,25美元。
得失之辯
從紡織業的一隅來看,人世帶來的發展機會似乎并不比存在的問題更多。但對于整個中國呢?
對于這個疑問,世貿組織給予了肯定的回答。世貿組織總干事素帕猜在中國人世3周年之際表示:“我要給中國打一個高分。”
“這3年來我們的外貿從5000億迅速增加到今年的1.1萬億美元,這是很硬的指標,說明我們收益不小。目前看,沖擊似乎也不大。”上海對外經貿學院經貿所所長沈大勇認為。
但是,同樣的數據在中國政法大學教授楊帆那里,卻變成了中國遭受的損害:“世界所有大國中,哪里見過外貿依存度像中國這么高到70%的?以貿易立國的日本也只20%左右。這是對國家安全的極大威脅。”
不僅僅如此,各方的分歧還擴展到人世后的各個敏感產業。
有專家認為,加入WTO后,中國的汽車進口配額就在不斷減少,關稅降低,同時對國內汽車制造業做了大量調整。讓它們逐漸實現從“被保護”狀態到“沒有保護”當中。這是中國入世的一大好處。
但是,也有專家持相反的看法:中國汽車今年的下滑和價格的大跳水不就說明汽車業的崩盤嗎?這怎么能說是好處呢?中國汽車從人世前開始就被迫和國外合資,現在8大廠全部合資了,卻沒有自主的知識產權、品牌和研發能力,只是人家的裝配車間,完全走的是拉美化的道路。
對于中國的金融資本市場,針鋒相對的看法也同樣存在。
但另一廣受關注、在人世前也最為各方擔心的另一行業——農業,入世3年來,實際所受影響并不大,這是為什么呢?
對此,沈大勇表示,農業的情況比較復雜,沒有受到很大沖擊的原因主要是兩方面,“人世關于農產品的承諾,是關稅和配額,不等于進口的義務,進口的多少取決于國內的需求,而我們的國內市場需求實際上只是農產品商品化的那一部分,大部分農產品是農民自產自用的,不會受到市場影響。另外,加入世貿的前兩年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農業歉收,國際市場上的糧食、農產品價格上升,所以中國農民面臨的形勢沒預期的那么嚴峻。”
沈大勇分析:“未來兩年這些因素消失之后,我們就不能說原先對農業的擔心是多余的。”
“各個行業的情況要具體分析。但我覺得人世影響最大的應該是政府。”沈大勇認為,“我們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入世首先是政府人世。由于國內各種利益和矛盾糾結,當初大家對‘開放促改革’抱了很大的熱望。因為WTO有一整套的規范,要求政府適應這些規范,加強透明度。中國政府也確實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整,取得了很大進展。但現在看來,不像當初想像的那么快。”
“要整個評價中國入世的情況要非常謹慎,防止一面倒。”沈大勇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