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農民工討工錢的報道再次多了起來。每年一遍,這樣的“固定節目”不知會上演到什么時候。
還記得去年此時的“討薪風暴”,重慶農婦熊德明面對溫家寶總理的詢問,一句“拿不到工錢”的大實話,使農民工工資問題從農民工的個人不幸,變成從中央到地方政府全力推動的清欠行動。接下來,我們讀到了無數“拿到工錢喜洋洋”的年終捷報,一個又一個地方政府表下了“春節前全部清理完畢”,并且“絕不允許出現新的拖欠”的決心。
今年3月,溫家寶總理在全國人大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把“切實保障農民工工資按時足額支付”作為2004年的一項主要工作任務。中央政府對各地“春節前全部清理完畢”并“絕不產生新的拖欠”的表態是否能夠落實,似乎并不抱完全樂觀的預期。《政府工作報告》既嚴格要求“任何地方都不得出現新的拖欠”,同時表示“國務院決定,用三年時間基本解決建設領域拖欠工程款和農民工工資問題”。
比起各地踴躍的表態來,《政府工作報告》對解決農民工工資問題設定的時間和領域界線,顯示中央政府對情況的嚴重性有著更加充分的估計。
農民工討薪潮清楚地表明,中央政府對問題的嚴重性給以足夠的估計并非過慮。眼下,幾乎每天都有農民工為工資問題焦頭爛額的報道在媒體上出現,比以往更加令人不安的是,農民工工資被拖欠的問題有演化為激烈社會沖突的傾向。
以往,農民工在工資被拖欠以后,總是給人以哀哀無告的形象,所謂的“過激”行為,不過是上演“跳樓秀”而已。而現在,農民工討工錢,各種各樣的“討錢秀”是少得多了,但“真實”的惡性事件卻開始越來越多地發生。
討薪的農民工被打傷打殘、被槍擊、被人用滅火干粉噴射、被人用汽油焚燒,種種殘害討薪工人的事件不斷出現。農民工因為討薪而喪失生活信心所導致的自焚、跳樓、吞食安眠藥等自殺事件也頻頻發生。因為討工錢引起沖突,農民工傷害包工頭、甚至殺死欠薪者家人的事件已經出現。而且,因為工資被拖欠而引發的農民工集體停工、阻塞交通之類的群體事件已經達到數百人的規模。
農民工工資問題正在迅速成為一個制造社會沖突的源頭。
事實上,農民工的身份確認在我們這個社會里尚未完成。眾所周知,農民工的養老、失業、醫療、工傷、女職工生育保險的參保率都很低,對農民工的就業歧視遠未消除,農民工工資拖欠使得他們生活在一種連“勞動力再生產”都難以維持的狀態。
一個人從農村到城市,并在城市長期生活,卻不被認作市民;他進入某一產業,具備典型的工人階級的特征,但并不被視為“工人階級”。“農民工”這個概念本身,已經成為使一部分工人被人為地從工人階級這個概念中區別開來的一個說法。今天中國工人階級的歷史,說到上世紀初期產業工人隊伍的形成時,那些產業工人,不正是一個個工作在工廠、礦山、碼頭的“農民工”嗎?
農民工工資拖欠問題之所以未能得到較好解決,這種不認可農民工為工人階級成員的認識起到了很大作用。盡管農民工是一個龐大的社會群落,但農民工非工非農,在意識形態上處于邊緣地位,因此無論談及農村問題還是城市問題,農民工都不會成為重要因素。
盡管現在普通城市工人的狀況也未臻完善,但相較之下,農民工問題尤其突出,顯然是一個“選擇性不公正”的結果,當損害工人利益的行為發生時,農民工往往成了首要的受損對象。一些地方政府談到城市發展以人為本時,很少會考慮到農民工也應列入“為本”的范圍。
地方政府普遍偏重于解決投資環境、招商引資、產業布局、企業發展、經濟增長等“要事”,某種程度上,當一個企業、一個企業主與它所雇傭的工人發生利益上的差異時,一些地方更多地考慮企業和企業主的利益、投資者的更大回報,而不是站在社會的管理者、裁判者、協調者的角度來解決問題。
由于企業和企業主所產生的各項數據成為政績的來源,企業和企業主的稅收成為政府收益的主要來源,某種程度上,地方政府容易與企業和企業主形成事實上的利益共同體,這也使得普通工人在利益維護上容易處于弱勢地位,而農民工是工人群體中更弱勢的群體,這是解決農民工問題困難重重的現實原因。
勞資沖突銳化的危險使農民工問題顯得愈加緊迫,農民工被邊緣化的現實,使公平、正義、人道等價值受到考驗。處理包括拖欠工資在內的農民工問題,不能被視為一個“發展過程中的小問題”、一個可以被“經濟增長指標”所掩蓋的次要問題,形勢正迫使人們將解決農民工問題放到事關社會長遠發展的重要位置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