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65年前,毛澤東這樣贊譽來華支援抗日戰爭、并以身殉職的加拿大醫生白求恩。其實,當年跟白求恩一樣在中國抗日前線出生入死的外國醫護人員至少有38人,剛于6月15日逝世的保加利亞醫生甘揚道就是其中一位。
甘揚道于1910年2月出生在保加利亞中部卡贊勒克地區的一個農民家庭。原名揚托#8226;卡內蒂,到中國后取名甘揚道。他以一生的兩個重要決定——加入“保衛馬德里”的國際縱隊和援助中國抗日戰爭——弘揚了救死扶傷、舍生取義的人道情懷。
1936年,西班牙佛朗哥軍隊在意大利和德國政府的武裝支持下,發動內戰,反對剛剛成立的西班牙民選共和國。當年11月,來自54個國家的3.5萬名志愿者組成“國際縱隊”,與西班牙人民一起保衛馬德里,保衛“純潔、帶著微笑和恬靜面容”的共和國。這其中就包括甘揚道和白求恩。1939年,馬德里被攻陷,共和國覆敗。國際縱隊的成員半數以上葬身西班牙低矮的橄欖樹下,而甘揚道等許多幸存者一度被關押。
加入國際縱隊時,甘揚道剛畢業于保加利亞最高學府索非亞大學醫科專業,本可以留在本國做醫生,過安穩日子,但他選擇了另一種生活:翻山越嶺,跋涉數月,來到馬德里,與西班牙人民一起反抗法西斯強權。許多年后,回憶起人生的這一選擇,他這樣說道: “因為那是一個自由的火種,值得用生命去維護?!?/p>
1939年,第二次選擇來臨。應“國際醫藥援華會”的招募,甘揚道和其他20余名醫生護士遠涉重洋,來到中國支援抗日戰爭。
他們在香港受到“保衛中國同盟”主席宋慶齡的接待,之后,到達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所在地貴州圖云觀,和中國醫生混編成若干個醫療隊,甘揚道被任命為第三醫療隊隊長。此后,他帶領醫護人員巡回在湖南、江西、廣西、云南、貴州等地,開始了長達六年的戰地救護工作。
甘揚道曾多次去重慶八路軍辦事處,贈送捐款,并見到了周恩來。周想安排他到后方醫院工作,但是甘揚道說:“我們繞過大半個地球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家,就是為了到第一線參加反法西斯戰斗,為什么要去后方呢?”
醫療隊冒著生命危險到離前線最近的地方開展救護,沿途公路遭到破壞,車輛擁堵難行,醫護人員肩挑馬馱,攜帶沉重的醫療器械四處輾轉,被稱為“流動的醫院”。
數十年后,年邁的甘揚道還記得,當時大家擠在一個破倉庫里,睡夢中只要感覺身上有東西在動,就得立即起來抖掉,否則鼻子或耳朵就會被大耗子咬傷。
比起生活條件來,他們的工作條件更艱苦。沒有病房、沒有手術設備、沒有足夠的醫護人員,更難找到翻譯。甘揚道刻苦學習中文,自己編寫教材,并親自培訓醫護人員。他們還想方設法,自己動手制造醫療設備,研制藥品。比如,他回憶說,用竹子搭起太陽能淋浴槽,讓士兵們一批批去洗澡,然后把他們脫下來的衣服統統塞進大木桶,再將桶架到燒開的鍋上。蒸汽升騰到桶里,衣服里的虱子就成群結隊往外爬,掉到鍋里全部燙死。
在戰爭中,甘揚道慢慢進入了中國文化,他喜歡臭豆腐、京戲和竹子。他說,有時累了、煩了,面對成片的竹林坐坐,心情就會開朗起來。甘揚道還邂逅了畢業于燕京大學護理專業的中國姑娘張蓀芬,并結為夫妻,后生育二子,分別名為保中、保華。
1945年,甘揚道攜妻子回到保加利亞。1946年保加利亞人民共和國成立,甘揚道被任命為普列文軍區主任醫師,并獲頒“共和國勛章”。政府給他分配了“高干房”,層高和格局都相當好,電梯里有小凳子,可以在等待的時候稍作休息。
但是好景不長,50年代中后期中蘇關系破裂,屬于蘇聯陣營的保加利亞與中國的關系也陷入低潮。此時,中國經歷和中國妻子,已不會給甘揚道帶來任何榮光。他失去了組織的信任,轉去索非亞醫學院放射科,從此事業波瀾不興。
1989年,中保關系早已恢復正常。甘揚道攜妻子回到中國貴州圖云觀,緬懷當日戰斗情景。但隨后,數次經歷革命的甘揚道再次目睹了劇烈的社會變革。
東歐劇變,前蘇聯解體,一個時代結束了。而此時,甘揚道和妻子已經退休,戰士老矣。雖然退休金在索非亞已高于普通水平,但是面對更高的物價,他們的生活非常拮據。從生病到去世的數年里,甘揚道沒有住院,也請不起人看護,一直由年過八旬的妻子照顧。作為一名國際共產主義戰士,當時惟一一位在世的兼而參加過西班牙內戰和中國抗日戰爭的醫務人員,甘揚道已經慢慢被遺忘。
在甘揚道的葬禮上,中國駐保加利亞大使到場,西班牙和越南大使館也送來了花圈,但保加利亞只有社會黨的地區領導人前來吊唁。關于他的去世,保加利亞大小媒體沒有只言片語。此后幾天,人們前往他的公寓探望其遺孀的時候,以往意味著特殊地位的電梯已經老舊不堪,即使有小凳子,乘坐上下時也很顛簸,不再舒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