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電視節目策劃會上,總是有制片人或編導提出:能不能有樣式上的創新?但最后的結果總還是在老的節目形態上兜圈子——因為,創造一種全新的節目樣式,實在是太難了。在世界范圍內,大概也要每十來年才能出現一種真正算得上新穎的節目樣式。最近這些年出現的就是正在走紅的“真實節目”。
上個世紀90年代后期最先出現在歐洲的電視“真實節目”,也可以算是游戲節目的一種,但它把競賽的過程拉長,并且通過游戲規則的制定,巧妙地讓參加者總是處于既要協同合作又要鉤心斗角的尷尬境地;再用一種類似于紀錄片的攝制方式,對游戲中的人們進行全方位監視,全程跟蹤。所以這類節目呈現給觀眾的,已經不再是經典游戲節目那樣的演播室里的片刻精彩,而是一場精心掌控的社會性活劇,極大地滿足了觀眾的窺視欲。到公元2000年前后,這種節目樣式一下子火了起來,風行歐美,也影響到中國。
2000年,美國CBS電視網的《幸存者》在暑期播出,得了一個碰頭彩,創下了夏季電視收視率的新紀錄,也很快引起了中國電視界的高度重視。從那以后,中央電視臺2套、鳳凰衛視新聞頻道,以及許多地方電視臺,都直接引進過這檔節目。仿效者也接踵而來,比較有影響的是廣東電視臺的《生存大挑戰》,但大體都是只學了《幸存者》野外生存的皮毛表象,卻缺少了內部競爭的張力,所以都不算成功。直到今年的“十一”,我們在中央二套看到了一個《歡樂英雄》,才覺得克隆得比較到位了。
《歡樂英雄》的規模比較小,10個參賽者,8輪比拼,最后的獎品也只有一部越野車,比起《幸存者》的100萬美元大獎,有點小巫見大巫。但不論是整個節目的結構設計,還是具體的展示方式,包括鏡頭風格和音樂效果,從《歡樂英雄》里都能看到《幸存者》的影子。其中的學習與借鑒是不言自明的。可是如果認真比較一下兩個節目,又很容易發現它們在品質上極大的差異。反射出中美兩國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
《幸存者》模擬的是一場生存競爭,競爭最初是在兩個虛擬的“部落”之間展開的。兩個部落不但要為有限的給養努力擊敗對手,還需要爭到一個關乎生死的“免死牌”,而失敗一方就只能自相殘殺,用投票的方式決定自己“部落”中的一個人出局。設計者的陰險不難看出,他要讓每個人在團結奮斗的同時還得為自己留條后路——一旦團隊失敗,你要早有準備,如何犧牲他人,保存自己。類似的規則設計貫穿游戲的始終,它讓每個參加者惶惶不可終日,時刻都要想到那個古老的問題:活著還是死去?
《歡樂英雄》不想讓參賽者那么沉重,它就是一場游戲,有點艱苦,但安全,有趣。“英雄”們也需要比拼,但每一次分組都是隨機的,大家因此不必有固定的團隊意識,也用不著彼此提防,小肚雞腸。臨時分組的失敗一方也會有一人被淘汰,但決定權卻在勝者小組,而且采用典型的中國方式——協商!我們從來沒見到一個被淘汰者是怎樣被議定的,但肯定不會像投票制那樣各懷鬼胎,劍拔弩張。正是這種溫柔的規則讓《歡樂英雄》中充滿了相互鼓勵,相互信任,相互關懷,也有了更多的歡樂。比起《幸存者》里那些嚴肅、沮喪的面孔,我們的英雄要放松得多。
可以說,比起競爭慘烈的《幸存者》,我們的《歡樂英雄》絕對敦厚。但問題也出在這里,壓縮了競爭的烈度,特別是極力掩蓋了人性中本來就具有的弱點,還能吸引觀眾的視線嗎?如果把現代足球恢復成古代蹴鞠的玩法,不再射門和得分,而只是展示選手的技巧風采,會有怎樣的效果?
“真實電視節目”還在發展,在美國,不但《幸存者》已經播出了它的第六季,展示歌手選拔的《美國偶像》、模擬商業競爭的《學徒》也都風靡一時,有人預言,這種節目樣式還會熱鬧好幾年,甚至有用真實的戲劇取代虛擬戲劇(普通電視劇)的趨勢。對于這種走向性的形勢變化,我們不能視而不見,但如何才能在電視這種公共媒介中展現真實的人性弱點,卻是一道難解之題。
當前,中國國內電視行業競爭的激烈程度其實遠遠要超過《幸存者》之類的游戲,而且規則混亂,還沒有一個主持人來公正裁判,幾乎所有的節目組、制作公司、頻道甚至電視臺都在為“活著還是死去”輾轉反側。面臨大限,電視人大概早晚會作出決定:為了自己能夠活著,還是讓那些真實節目的參加者去死吧——不過我們會盡量想辦法,讓他們死得不太難看。
作者為中國傳媒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