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兩年也不見有什么動靜,我說到底有什么動靜,這個動靜的含義有兩層。第一,有人抱著僥幸心態,以為中國加入世貿組織河流泛濫,不是你的就是我的,是不是我們的激情更加燃燒一些,政府表現得更好一些?從第二個層面的意思講,我們從2003年3月開始,從中央到國務院連續發了兩份通報,希望從中央到地方進行政府職能的轉變。我們最近兩年的政府職能轉變,雖然成績不是我們今天談的主題,政府能夠取得今天的成果也確實付出了很大的教育成本、管理成本和一些具體的代價。我給黨政干部、黨校的干部講了很多次入世以后政府職能怎么轉變,很多處長和局長私下跟我說,你的課很有感染力和穿透力,我們也很受感動,但是我們就是不愿意動。我琢磨來琢磨去,中國政府職能單純靠政策的驅動,靠政府和專家學者的搖旗吶喊是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單純從行政的目標,或者說按我們過去承包責任制的做法來要求,政府職能也按照承包的做法層層從中央到地方進行轉變,我看是很難的。
如何理解政府職能的核心,什么叫政府職能的轉變?我們從中央28個部委清理的文件兩年來達到了2300多件。地方上,上海進行了三輪行政體制改革,清理了審批權1044項,占整個上海審批權的半壁江山。政府職能的轉變不單純在于清理幾個文件,或者修改幾個法規,歸納幾個部門。
1989年到1999年,哈佛大學一位著名經濟學家提出了“休克療法”,按中國人的理解是壕溝不能分兩次跨越,否則肯定跌到萬丈深淵。這種說法用在中國的特殊國情上又出現了悖論。中國面對的這個壕溝,彼岸是我們搞了25年的高度壟斷的經濟,此岸是高速運轉的市場經濟。1978年到現在,25年過去了,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今天,WTO這三個字母究竟對中國的轉型經濟的核心含義是什么?在我十幾年參加談判,跟國家各部委的博弈和交涉過程中,我深切地體會到,想讓政府各級帶著官本位思想的官員,從高度壟斷的計劃經濟體系中還權于市場,還權于企業家,還權于老百姓是最難的。我覺得這是歌德巴赫猜想里面最難的。這個壕溝更不可能一次性地跨越了,就采取了漸進式的改革。25年先農村后城市,先非國有后國有,先易后難。
我們分“幾步走”來跨過這個壕溝。我用一個形象的比喻,我們一開始從坡上下來,下到1992年開始出現了一陣動蕩,就是關于姓社姓資的討論。我們在談判當中解釋了三五年什么是黨委書記領導下的廠長經理負責制;我們解釋了“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長達六年。美國人聽來聽去,特別是我們翻譯成英文的時候他更聽不懂了。還是小平同志在南方的講話使我的談判大大往前推進了一步,也使中國的改革往前推進了一步。1978年到1992年接近14年的時間,從彼岸終于到達谷底。我們經歷了1992年到今天11年的時間,從壕溝的底層要爬上這個此岸。這個坡度和下坡的坡度不一樣,可以慢一點,緩一點。十六屆三中全會就是為了讓我們越過溝底到對面,爬上這個坡就是成熟靈敏以法制為主的市場經濟。爬這個懸崖峭壁,需要的時間和精力以及指導思想和基本的角度,不是前25年漸進式的改革可以描述出來的。難道我們還需要25年來爬上這個坡,看到市場經濟的坦途?我看很難。
如果再需要25年來轉型,我們面臨的艱難和改革主要的阻力是來自于大喊改革的主要利益集團。中國政府能不能把WTO外來的杠桿利用得比較成熟和成功,關鍵在于三點。一,從治本的角度,時間花得長一點,用改革開放的語言來描述我們的困難,從最早的“中國有特殊的國情”,過了六年以后“這是中國的體制問題”,沒有探討過這個“體制”兩個字。“體制”英文很簡單,但是一拿到中國話里,“體制”這兩個字誰也說不清道不明。1995年前后,我們形容我們的改革是觀念問題,“觀念”這兩個字是思想意識,誰也說不清。現在我們又發現,到21世紀前后我們又用了一個新詞,“新層次的問題”。只要說“新層次的問題”,沒有一個人再問這個改革的方案懂不懂。最近一段時間我們經常說“這是一個文化問題”。文化是什么問題?我最近研究“文化”兩個字,這就是人的一種外衣,人文的東西很多時候就只是外衣。如果從現代經濟學、制度經濟學的角度來說,你的心理動機,你的生理偏好,造成了你不同的社會習俗和文化,不同的社會習俗和不同的文化決定了一個民族所要選擇的管理經濟的生活制度,制度又決定了社會發展。后來說什么叫制度?簡而言之,制度就是集體的行動控制個人的行動那一套做法。所以,我認為是一個細水長流的工作,需要政府官員十年、二十年甚至需要三代人的努力來了解手中掌握的權利究竟有多大的比例是真正的納稅人和公眾賦予你的。從治本的角度,思想的啟蒙是一個核心。
第二個理念,個人財產權。這次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來擴大股份制的試點保護私有財產,第一次把私有財產堂而皇之地寫出來,這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進步。只有個人財產權的神圣不可侵犯,在這個基礎上一切派生的國有產權、社區的資產及其他的產權才具有合法的基礎。
第二,國有企業怎么改。我認為31個省市自治區267個地市馬上成立國資部門,作為國家出資人的代表,最后還是回到產權的須知問題。國有企業改革的核心在于使企業沒有失信。只憑行政命令和一支筆桿子來配置最優質的的資源,但是在普通的不是十分稀缺的資源方面,我們又讓民營企業家按照市場的激烈競爭來配置資源,這是多么大的不公平。
這不公平怎么解決?我們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了本身不可能解決的問題上,那些易如反掌的問題往往被忽視了。在非競爭領域的國有企業,按照十六屆三中全會的精神五個方面,政府的企業要實現為廣大納稅人提供最優質的服務和公共服務產品,它必須掌握一定的財源,提供服務。
我們一再喊政企分開,我覺得參與競爭的企業不應該再有“國有”兩個字了。我最近到中西部地區和國有企業的老板見面,他們都非常熱衷于改制和上市。我們現在搞的企業排名榜,一個是世界五百強的企業,中國有6家,都是靠行政命令和資源的壟斷權搞的企業。如果在座的民營企業家也能夠有國家行政壟斷權的話,我相信你比哪一個國有企業都經營得好。壟斷沒有選擇,沒有選擇就沒有競爭,沒有競爭哪來的活力,沒有活 力就沒有創新,沒有創新哪談社會進步?現在需要改革的就是三中全會提的,大踏步削弱靠壟斷來配置資源的能力,讓競爭領域的國有企業逐步退出到非競爭領域。
15年過去了,有進有退,卻又通過國債的發行,通過國有四大商業銀行的貸款,通過國有企業上市公司的圈田,把退出的地盤重新占領了。過去我們經常說,國有企業是吃國家的財政再吃國家商業銀行,再吃我們民間的資金。國有企業的盤子太大了,政企怎么分得開,職能怎么轉變得了?國有企業這個盤子不退到非競爭領域,想讓政府職能這只手不亂往外伸,怎么可能?他們的手開始伸向我們的民營企業,現在還算收斂得多。
大家可以看到,積極的財政政策現在要淡出,很難。離開了每年的幾千億國債投資,經濟增長率就要下滑2個百分點,不投行嗎?我們調整了出口退稅政策,調了3個百分點,地方政府哇哇亂叫,還不調整行嗎?一個美國人私下里跟我聊天說,你們中國人很有錢,把你們那么大的外匯資產購買我們國家的國債,幫助我們美國搞經濟建設,美國又拿著現金大量買中國人民辛辛苦苦生產出來的最優質的產品。美國的美元化權實在太厲害了。我們去年的GDP凈增1110個億,出口了750億。那就是我們廣大的百姓為人家做了很多的衣衫,自己卻穿得破破爛爛,沒有從經濟增長發展中獲利。
現在外資拉動國民經濟增長占了半壁江山,招商引資成了行政指標和承包的指標。我是一個堅定的開放主義者,從不反對外貿出口和擴大利用外資。但是看看我們的外貿出口結構,招了很多年還搞老城區改造?為何不根據你當地的比較優勢來招商引資?后來我清楚了,招商引資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能不能養商育資。資就在我們腳下,這一點在很大程度上國有企業通過并購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我們經濟的增長不是高自主的經濟增長。70%優質的資本金都流到了國有企業。一個國債,一個優質的融資渠道,還有一個就是我們經常講的國債的投資造成的結果,使我們退出的那一點空間馬上給搶走了。
WTO三個字母能不能強有力地把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的長期膠著吸食掉。天天希望申奧,都有高興的事,但是入世不要動靜,建立以法制為基礎的市場經濟不需要花架子,不需要漂亮的口號。市場經濟的建設需要一步一個腳印地從小做起,從最不起眼的事做起。我在兩年前為了主導我們對入世的認識,提出了“市場經濟就是我們轉型經濟的手段和目的,兼而有之”,不能夠搖擺,不要搞那種假冒偽劣的虛的東西。入世以后不需要這個所謂的動靜。入世已經談不上是一個了不起的事情。50年前的國民政府都參加過,我們在1949年就應該參加的,拖到今天才參加了一個國際經濟俱樂部,有多大的僥幸心態啊?這是一個理性的經濟選擇。
最后一點,我們經常說“法制”兩個字,是治本的最后一點。我們現在羅列了依法行政的十個“依法”:依法立法,依法進機制,依法定機構,依法進職能,依法進編制,依法許可,依法強制,依法征收,依法評判。追述我們國家的幾千年的法制史,皇帝說的就是法。我現在說的依法治國,是從政府行政管理體制改革的角度來說。這個法制,一個圈里面就是一個玉,把點拿掉就是王。法制治國的前提是行政法制的建設。法制兩個字主要是規制權利約束政府的官員,才叫真正的法制建設。
民需不需要以法來治理?民的治不需要被看到,每個個體在追逐利益最大化的同時為社會做了貢獻,就是亞當·斯密說的那只“看不見的手”。可是中國養育的那只看得見的手又粗又大,手舞足蹈,行政的網絡又濃又密。但是創新致富的民營企業家的這張網又薄又稀,骨瘦如柴。
法制建設的核心在于治官治權。民治不用你管,25年來民營企業家自己開拓的道路大家已經看到了,誰也沒有幫助過他們。
我認為法制的核心在于行政法制化的建設,在于把權利和官的行為真正納入到一個以法來規制的社會框架內。所以,中國加入世貿組織,最好的應對是政府職能轉變過程當中的制度創新,制度創新是我們在座的企業家第一競爭力的源泉。企業家的競爭,歸根到底是制度的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