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黑暗中,有一個聲音輕輕響起,柔滑一如上等的絲綢。
“此地長夜無盡,時光難以打發,左右是等,不如來講故事吧?”
“一個故事點燃一根蠟燭。直到百支蠟燭的光輝照亮此地。”
“那么就由我開始吧。”
“執著的愛會讓女人變成鬼,那么,又會讓鬼變成什么呢?”
聲音徐徐地在黑暗中訴說著,如玉梳滑過美人的流艷青絲。
“是清風?是塵土?還是天的淚?”另一個聲音輕輕地笑。
“……不……”他靜靜地說下去,“……是桃花……”
夜色中的桃花,在微寒的夜風中嬌貴地瑟縮著淺緋淡紅的柔弱花瓣,一樹一樹的紅艷桃花,被縷縷夜色漂染出了各自的嬌艷,有的濃郁,有的淺淡。
她靜靜地站在桃林外,看這一樹嬌媚,清麗如畫的眉尖微蹙,仿若有些許失神。
人世間百媚千紅,她卻獨愛那一樹灼灼桃花。
她和他,相遇就是在初晨的桃林中。
那日,林中尚有幾縷未散的霧靄,他在一株積了千年紅艷的桃花下,見了她。
他對她說,在絳霓粉霞下翩舞的她,是他等盡了輪回才等到的一場如夢的邂逅。
有女輕靈如花,有女飄然如夢。
她卻從沒來得及對他說過,那日的邂逅,她的世界才悠悠醒來。 桃林下定情,便許下了一世的纏綿。
第二個桃花盛開的季節里,她成了他的妻。
又一個桃花天氣,她的夫擁著她漫步桃林,在一樹嬌艷下把酒臨風,笑看她漫舞,仿佛整個世界也微醺了。
她閉上酸澀的眼。
如今的她再也不能陪著她的夫賞桃花了。
因為,她已經死了。
在這個桃花滿園的日子里,她懷著尚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子,永遠地告別了陽光。
已成鬼物,碰不得桃花,她心下卻仍眷戀著這一樹紅英,不忍離去。 她想化為桃花,在他面前嬌羞地展示自己的美麗。
“求您,”她轉頭,看向身邊的黑衣青年,“請您將我變成一株桃花。我想伴著他,一生一世,這是當日我許下的誓言。”她苦苦哀求。
黑衣的俊美青年輕輕勾扯唇角,青白的肌膚浮出一抹嘲弄,“那誓言,讓你情愿放棄轉世嗎?”
她不語,一雙子夜般的黑眸只定定地瞅著青年,七分柔弱三分纏綿,又倔強得有若一簇細弱的火焰。
她情愿啊,只愿化一樹芳菲,以細致的美麗呵護著桃花下的情緣。
青年挑眉,黑眸閃過一縷黯然。
“隨你。”他低喃似的開口。
于是,第二天的桃林中便多了一株桃花,比任何一株都美麗。
桃花不敗,一日復一日地看著她的夫為她傷痛,杜門于室,生生負了這絕美景致。
他再也不進桃林,仿佛余生只為悼念那桃樹下的情緣。
她便一年一年空舞春風,與她的夫遙遙相伴。
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直到這一年。
她的夫身邊多了一個女子。
清艷如梅的女子。
終于,她的夫重入桃林,攜著那如梅女子,俊秀容顏上浮動著滿足的微醺。
桃花又開謝了一季。
也是一個清晨,她的夫走入桃林,挑揀了許久,最后,站定在她面前,凝視良久,才溫柔地、有些許遲疑地,輕輕折下她最美的一枝。
她感到一些細細密密、微弱的疼,就像他第一次擁抱她。
她的夫珍重地捧著她的枝離去,簪在那如梅女子高盤的云鬢上。
那天,連桃林里都可以聽到正園吹奏的喜樂。她曾住過的房間,被繡著雙鴛鴦的紅簾遮蓋了熟悉的容顏。
那一夜,久違了的黑衣青年攜了一壺酒,來到她身邊,默默地伴著她,一起聽著歡快的喜悅與喧鬧盈沸。
那一夜,不知怎的,風兒嗚咽直到天明。
“我的故事講完了。”伴著絲般的聲音,一支蠟燭輕輕點起,暈黃的燭光中顯露出一張俊美的青年臉龐。
“那……后來呢?”
“后來?”青年輕笑,明滅的燭焰模糊了他臉上的冷笑,“當我再去看她時,已不見了桃林,只有滿目的梅花,和伴夫出游的如梅女子。”
“……”
“這并不是一個好故事。”燭光映不到的地方,有聲音響起。
“是的,這不是一個好故事。”他頷首,暈黃的燭光也隨他的氣息搖曳。
“這世上發生的事,大多是不大好聽的,但它畢竟也算是一個故事。”他笑語,青白肌膚上有一縷詭異的優雅,“下一個,輪到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