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懷沙:國學大師,楚辭泰斗,當代著名思想家、哲學家、紅學家、詩人,又是著名書法家、吟詠大師。新中國楚辭研究第一人,有活屈原之譽。著有《寶學概論》、《離騷今譯》、《九歌今譯》、《九章今譯》、《招魂今譯》、《屈原集》、《文懷沙序跋集》等。
——編者按
在哲學家看來,一個人的性格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要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就得從這個難以琢磨的性格著手。“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就是文懷沙先生的性格之所在。
那博大的胸懷,那充滿自信、滿懷希望、頑強拼搏的心境伴隨他度過了近一個世紀的生命之旅,他給我們的啟發是多方面的,同時又是深刻的、寶貴的。

一、懷沙小傳
文懷沙,公元1910年1月生于北京,祖籍湖南,青年時代曾私塾太炎,受業章門,是舉世皆知、碩果僅存的古典文學大家。曾在北大、清華、北京師范大學、中央美術學院任教授。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顧問,上海大學文學院名譽院長,安吉國際吳昌碩藝術研究院名譽院長等。
文老先生治學以楚辭為其專長,而對于經史百家、漢魏六朝文學、歷代詩詞歌賦,甚至佛學、音樂、戲劇、金石書畫等都有很深的造詣,很高的見地。
文老先生不僅學識淵博,才華出眾,他的為人,更是秉性正直,純真質樸。他言出行隨,表里清澈的性格,在學林享有極高的評價。郭沫若以“荷蕖發幽香”的詩句贈他;周谷城先生曾題贈云:“相與無町畦,相與為嬰兒”;沈尹默先生在贈他的《減字花木蘭》中稱他“爭比靈均,文采昭然歷劫新”,直接把他比做屈原。
沙是細微的,先生卻名懷沙,而佛家有云: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胡耀邦同志在《致文懷沙先生》的詩句中寫道:“騷作開新面,久仰先生名。去歲饋珠玉,始悟神交深。君自九嶷初,有如九嶷云。明知楚水闊,苦尋屈子魂”,“不諳燕塞險,卓立傲蒼冥。”并贊之為“哲人曉暢滄桑變,一番變化一番新,如今桃李千千萬,春蕾一綻更精神”。戎馬詩人張愛萍將軍曾有一首《聆聽文懷沙教授講〈離騷〉有感》,稱贊他“一曲吟催千古淚,文懷八斗嘆騷才。韻高自有真情在,恍若云中屈子來。”

文老先生相貌高古、銀須飄拂、目光銳利、耳聰目明,聲如洪鐘,勝似屈子神貌,許多人知其學,聞其言,見其人,莫不驚異,感覺他簡直就是一個活的屈原。據說,雕塑家蔡漢文的雕塑作品《屈原》,就是根據文懷沙先生的形象創作的。
文老的主要著作有:《屈原集》《魯迅舊詩新詮》《毛澤東新詞吟賞》《中華根與本》《文懷沙序跋集》等,以及有關屈原作品多種。
《四部文明》200卷是文老近來的鴻篇巨制。其中《隋唐文明》收錄古籍原著646種、共100卷5000余萬字的巨著已由蘇州古吳軒出版社正式出版發行。
二、九秩不老
年逾九旬,文老依然是面色紅潤,精神矍鑠,銀髯飄拂,行動矯健。那雙閃爍著慈祥和睿智的眼睛,足夠煥發人們對生命的信念,正所謂“年既老而不衰”。

文老不老,以論公歲,才四十有余,一部美髯,滿面春風,耳聰目明,行動自如,看上去也就三十幾公歲,而且有東方美男的風度。
但先生的思想更年輕,和他在一起,聽他談古論今,不但觀點新、道理深,而且語言也新潮,也風趣。我們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先生身上有一股子咄咄逼人的中華民族的自信和自豪。
起初與文老晤面是在其“文化沙龍”,先生稱之為登堂;后來到其書房臥室,先生稱之為入室。忽而宏深雋永、忽而水凈沙明。雋永時哲透紙背,沙明時清泉沁心。其博學、其廣識,其心態之年輕,其舉止之灑脫,一位泰斗級世紀老人,在我們青年人面前顯示出勃勃生機。
三、博學精識

1993年,湖南省打算整修岳陽樓,請著名女作家丁玲寫《新岳陽樓記》,與900年前范仲淹的《岳陽樓記》古今爭輝。為了這件事,丁玲特意找文懷沙先生商量。文老鼓勵她:“范仲淹是封建地主階級的兒子,原文不過只有344個字,沒有什么了不起。你是具備共產主義世界觀的黨員作家,理應后來居上!”丁玲苦笑著說:“問題是超越那兩句警句不容易。”“那也沒有什么了不得,”文老微微一笑,道破天機:“說得好聽點,‘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就是脫胎于諸葛亮所說的‘有難則以身先之;有樂則以身后之’,再可以推到戰國時代荀子所說的‘勞苦之事則爭先,饒樂之事則能讓。’我們還可以上溯到春秋時期的老子‘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近似的意思不是在相因相承中溯源長達1000多年嗎?”文老侃侃而談,“采用語言,猶如解釋生活,因境遇而異,因主觀情趣而異,因思想境界而異。歸根結底,因作者的品質與文學素養而異罷了。有什么不能超越的?”丁玲欣然而去。
多年來,文老“曉暢滄桑之變”,以哲人眼光,博學精識,他將宗教定義為一種誕生于人類特定歷史階段的具有強大魅力的文化,給人提供一種哲學思想。這種宗教定位是哲人的睿智。
1982年文老撰南通州廣教寺法乳堂碑文,其中有云:“蓋凡大善智識,咸具大千慈悲,必含慕道沉痛。”充滿哲理。
還有文老對“良心,行而上;道德觀念,真情實意,善,真理以及曉得哲學”的宏論。

關于書法,文老在《讀康成元將軍書法》一文中寫道:“司馬圖論詩列二十四品,‘雄渾’居第一,良有以也。‘返虛入渾,積健為雄’。何為‘返虛’?何為‘積健’?曰:‘虛’者‘實’之賓也;‘健’者不息之自強也。‘虛’與‘健’為何化作‘渾’與‘雄’?為什么又顛倒過來,不曰:‘渾雄’?而標‘雄渾’?足以說明:首尚‘積健’,不‘積健’就無從‘返虛’。表圣遣詞用語,精審乃爾。真不簡單啊!藝術總是在逐漸深化的過程中歸諸大化,從而顯示藝術家崇高的情懷!”
“書法之美,有多方面因素構成,包括章法、用筆、結體、線條等,至于高層次的追求,便與詩作一樣,是‘雄渾’。‘雄渾’乃是作者一段深感久蘊之思,勃發為一種至大之境。”
“正清和”可謂文老的三字經,廣為傳播。曰:“孔子尚正氣,老子尚清氣,釋迦尚和氣,始于正、中澄清、歸諸和。三氣條貫,斯東方大道也。”言簡意賅,高度概括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
四、心高志遠
文老的書法融正、草、隸、篆為一體,蒼勁有力,自成風格。他常以名言警句激勵他人鼓勵自己。“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他告訴我們,這是北宋詩人晏殊的名句,意思是讓該過去的過去罷,瞻望無盡無邊的未來,人生當有此情懷。大丈夫要能耐得住寂寞,才能鵬程萬里。
基于對中國文化繼承發展的憂慮,文老先生以耄耋之年發愿輯集《四部文明》,延聘國內外隋唐文史研究專家經歷多年艱苦勞作,共同撰著了大型斷代文化研究工程《隋唐文明》《秦漢文明》《尚周文明》《魏晉南北朝文明》。這是文老近來要做的第一件事。
首部《隋唐文明》終告完成。為保證本書的學術水平,特延聘國內外隋唐文史研究專家丁范鎮(韓國)、王元化、王運熙、史念海、任繼愈、池田溫(日本)、吳楓、周紹良、張之、張榮芳(臺灣)、程千帆、傅璇琮、錢伯城、羅聯添(臺灣)、饒宗頤(香港)等組成編纂委員會,共同撰著此一大型斷代文化研究工程。全書以“擇善存真”為準則,兼寓“撥亂反正”之旨歸,為中國文明史留原典,為子孫后代存信史。是迄今為止首次對隋唐300年間的歷史文化進行全面的、學術的、總結性研究的大規模纂述。

文老指出:“個人編書,容易有獨到的眼光。明清之際那個書生金圣嘆,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編了一套叫《六才子書》,完全是個人行為,里邊充滿了個性,我很贊賞。歷史上有那么多書,但他單挑了莊子的《南華經》,把它推為第一才子。他并不否認老子,他是用文學的眼光來看莊子這本書的。莊子在這本書里,用詩的語言來寫很深的哲理,而且寫得是那么的詩意盎然,所以他把他列為第一才子。第二才子書是屈原的《離騷》,第三是司馬遷的《史記》,第四是杜甫的律詩,第五是王實甫唱小曲的《西廂記》,第六是施耐庵為造反唱贊歌的《水滸》。這是什么樣的膽識、多么高的眼光啊!當時是八股取士的科舉時代,要是讓當時的政府選六才子書,怎么能把統治階級認為誨淫誨盜、不入流的小說戲劇,和二十四史的第一史擺在一條線上呢?”

《隋唐文明》是迄今為止首次對隋唐300年間的歷史文化進行全面的、學術的、總結性研究的大規模纂述,是展現隋唐文明的精髓與核心的集大成之作。在編纂上,以“罕見”與“實用”并舉,衡量古今,斟酌取舍,一書均排比先后多種版本,比較異同,最終選定最善之本;同時,在文獻上,《隋唐文明》首次披露了國內外收藏的大量隋唐文獻珍善本古籍,其中尤以《宋本隋書》八十五卷、《稿本唐詩》七百十七卷、《宋本杜詩補注》三十六卷、《清抄本唐會要》等一批珍貴古籍,皆為學術界久慕其名而無由一睹的傳世孤本,此次是首次面世,有極高的版本收藏價值。在內容的編排上,既考慮到所收文獻的完整性,又照顧到學術體系的系統性、延續性,盡量使從事某一領域學術研究工作的學者能夠更方便的利用材料參證研究;不同于以往叢書簡單的文獻羅列。
隋唐文明是我國古代文明史上最輝煌的一頁,在人類文明史的發展進程中顯示了極強的歷史穿透力;在地域上,它將文明傳播于四鄰,具有很強的輻射性。在我國5000年歷史的大國文明中,其影響力和感召力都是空前的。隋唐文明是不朽的文明,《隋唐文明》100卷如此規模的曠代巨編,更是展現隋唐歷史與文明的山容海納之巨構。它的編纂完成,對于總結我國豐富的文化遺產,向世界宣傳隋唐時代的燦爛文明,必將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無疑也將對今后的隋唐文史研究產生深刻的影向。
近來,文老要做的第二件事是建立東方美聲學。

文老說:“音樂就是政治,審樂知政嘛!所以孔子繼承周公事業,制禮作樂。”
“要看一個國家怎么樣,聽它的音樂就知道。過去國民黨唱的黨歌,我一聽就知道要完蛋,死氣沉沉,所以肯定要被《東方紅》所代替。現在的音樂,有些是不健康的。特別是小孩子,聽了就不學好。但這些東西掃黃又掃不到,這是商品社會帶來的。但我們又不應該否定商品社會,怎么辦呢?要引導。我們需要先進的文化,健康的文化,不能讓那些靡靡之音毒害我們的年輕人。”
近來,文老要做的第三件事是宣揚茶文化,提倡清晰哲學。
文老是當今的一位茶人。這并非指先生愛品何種香茗,而是指先生從中國傳統文化角度,對茶文化的深層次浸淫和總體把握。
談到茶,文老說:“當今世界,有兩種文化:一種是清醒的文化,一種是糊涂的文化。糊涂文化代表物是酒,清醒文化代表物是茶。‘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寫過四個字:‘難得糊涂’。我說:‘難得清醒’。酒是糊涂文化。又為何能為大眾所接受呢?因為人總是生活在矛盾之中,為了逃避矛盾的困擾,不得不有意使自己置身于糊涂的心態中來緩解痛苦。‘但愿長醉不愿醒’。然而,人總不能永遠處于糊涂的醉態,更多時候需要清醒,這需要借助于茶。酒能使人糊涂,使人亢奮,使人失態。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茶能使人清醒,使人理智,使人文明。我們經常聽到:‘某人喝醉了酒,發酒瘋打人’。沒聽見說:‘某人喝了兩杯茶打人’。正是因為這個道理,生活在商品社會,人們生活、工作中的種種矛盾更多更復雜,更需要清醒。讓我們在緊張忙碌的工作、生活之中,抽出一點時間,倒上一杯茶,在濃濃的茶香中,品味這清醒的文化吧!”
五、結語
許多見過文老的人都有這樣的感覺,不論他的氣質、外表,都會令人想起2000多年前軒昂高吟的屈原。文老先生之所以受人尊敬,不僅僅是因為他有淵博的學識,出色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他有著高尚的人格和品德,文老先生的博大,絕非尋常人所能望其項背。但他的情感,卻讓人感到真摯親切。他的進取精神,更是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