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自動的

當阿木告訴我他聯系到的這期《影迷》采訪對象是玩定格動畫的行家時，我絲毫沒想到那是“新褲子”樂隊的主唱。想像中，前去赴約的定是某幾個執著于動畫的業余發燒友。但阿木言辭間隱約提到“樂隊”二字時，我恍然大悟——今天的采訪對象將是“新褲子”樂隊的主唱彭磊，早年我就曾拜聽過他那低沉的歌聲了。

“新褲子”現在已經被說成“中國最具現場活力及創造性的偶像搖滾樂隊”。記得98年遇到他們的首張專輯《新褲子》時，我并不了解他們，卻被其漂亮的封套設計吸引而購買。在歌詞上，新褲子不會給你太深刻的印象，簡單，直抒胸臆，甚至慵懶，比刻意的憤怒和反叛讓人舒服。這之后，《Disco Girl》和《我們是自動的》卻在我的音樂世界中消失。似乎聽完《新褲子》后，我就因某些原因“快速老去”而與新音樂脫離了干系。據說前兩張專輯都以過10萬張的銷量大賣?！段覀兪亲詣拥摹犯羌扔酗L格延續之作，又有回歸80年代曲風的情懷，還有電子感極強的東東，音樂風格漸趨多元化。想來，我是有些落伍了。

東方新天地的時尚氛圍很適合某種與新新人類的約會和接觸，而“新褲子”的主唱顯然應該屬于新新人類——這種判斷來自幾年前看到的新褲子動畫MV[我愛你]，那種古怪破落造型風格的締造者是有理由把頭發染成紫色、穿著緊身襯衫、打著耳環的——實際上，除了耳環，網站上關于新褲子成員的照片顯示，這種想象大體正確。

但準時出現在采訪地點的彭磊卻讓想像有些錯位。他很正常，或者說，很標準。從始至終耷拉著眼神看桌面的談話神情也難以把新新人類那種概念性的不羈和叛逆準確地隼接在他身上。除了獨特的中長發型不多見，其他都非常隨意。身邊坐著的女孩應該是他的女友，當然，還有他那兩位“事業伙伴”：盧悅很結實，樣子也平實；而李綱則留著一頭5毫米長的“準光頭”，笑口常開。有意思的是，三個人都戴著眼鏡。

三人中，彭磊和李綱畢業于電影學院動畫專業，盧悅是相當專業的三維動畫師。出于對定格動畫的熱愛，他們湊到了一塊。

我們看到了或沒機會看到的那些優秀定格動畫的作者們，就是他們三個。

任何一個對定格動畫的制作工序有所了解的人，相信都會對動畫的完成時間很有興趣，我也一樣。彭磊告訴我，他們制作的動畫人物一般高15公分，制作需花費一兩周時間；而將這些人物組織成一段5分鐘的動畫，要花去3個月時間。我驚異于他們的耐性，自然猜測他們都有著內斂的性格，而回答是，每個人都“內外兼修”。關于我耐性的疑問，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這不是問題，關鍵是你喜歡。我詢問他們各自的特長，彭磊似謙虛又似自豪地說，沒什么特長，每個人能力都很平均。如果非要說，那我就是擅長黏土和軟陶塑造，盧悅擅長三維動畫，李綱對塑料材質得心應手。

彭磊遞給盧悅一本封面漂亮的書：《怪獸來了——定格動畫攝影棚》，那是一本關于定格動畫制作的書籍，出版于去年年底。彭磊說，因為自己的懶散，許多事情都疏于完成，這本書還是在父親的督促下出版的，賣得不錯，據他們說，某些外地定格動畫發燒友已經“人手一冊”了。我要了過來，封面上玲瑯的動畫人物造型正合我的口味。于是，借欄目“參考需要”的借口，我厚著臉皮要來——那本是盧悅要寄給朋友的。

隨那本書附送的VCD光盤記錄著他們制作的多個動畫作品，不禁勾起心癢。好在，阿木的朋友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伴隨著唏噓的吃飯聲，作品中的人物活靈活現展現在眼前。有人物造型隨意的[我愛你]，有風格憂傷的葉蓓MV[彩虹]，還有向“星戰”致敬的[她是自動的]……

[我愛你]這歌在2000年獲了“Channel V”音樂電視頻道的“最佳音樂錄影帶”和“年度最佳搖滾單曲”獎，從MV的黏土小人兒身上，你能看出新褲子對自己生活方式和愛情的理解；而來自樂隊第三張專輯《我們是自動的》中主打歌《她是自動的》的MV中，我們看到的是新褲子“機械時代”的到來——以鐵皮玩偶形象宣示的未來主義風格取代了[我愛你]中邋遢率性的造型，音樂上則帶領我們回到上世紀80年代。[她是自動的]以[星球大戰]為背景，說的是宇宙戰士新褲子駕駛飛船與黑暗BOSS熊貓大戰而全勝的事兒。其中第一大反派Panda跟熊貓經典的憨厚可愛背道而馳，很是陰險狡詐。所有成員均負傷之后，英雄的彭磊與熊貓展開殊死搏斗，最終靠一只“斷手炸彈”贏得了勝利。其中，你還能看到某個打斗場面中那個[駭客帝國]里的經典旋轉鏡頭。這MV堪稱2002-2003年度最具國際水準的中國音樂錄影帶。圖形雜志《CG》對其制作內幕有的介紹——這雜志我還買過幾期，新新人類的雜志。

正說著動畫的話題，盧悅忽然從書包中掏出一件寶貝遞給李綱，說是從意大利帶來的。細看去，竟是流行于歐洲中世紀的冷兵器流星錘。對于喜愛冷兵器戰爭時代的我來說，自然要拿過來把玩一番。流星錘木把、鐵鏈，通身黝黑，有份量。我嘖嘖稱奇：這玩意兒夠狠。我和阿木不禁想起了[指環王3]里的戒靈騎士，他那把流星錘足可以把自由女神的腦袋給砸下來。出于[指環王]的聯想，我問到了他們下一步有沒有制作中國古裝動畫的意思，李綱說彭磊有這打算。

英國經典黏土動畫[超級掌門狗]曾經讓我迷戀不已，想到其作者就是后來[小雞快跑]的導演，我自然急切地問他們為什么不找人投資進行長片創作。回答是，找過。但國內有投資意向的公司大多淺嘗輒止，對于這種并不主流的人物造型缺乏投資勇氣（要知道，[小雞快跑]是上百個動畫師花了4年完成的）。言談間三人對國內投資人的勇氣和藝術鑒賞力頗有些無奈。

彭磊和盧悅顯然是美國B級科幻片的忠實擁躉和狂熱的[星戰]迷，他們說那些影片知道怎么玩才能讓你高興。在這點上，他們的口味跟阿木不謀而合，這讓阿木挺高興，而聽說阿木擁有數量可觀的B級片時，興奮的人換作了盧悅。他直說有機會定要多多交流，那意思我猜是，“向你借片時，別找借口閃人”。而李綱則是港片的發燒友。有意思的是，他跟《影迷》曾采訪過的“雨人”很相像，只對吳宇森、林嶺東時代的港片情有獨鐘，而對杜琪蜂和劉偉強提不起興趣。

話題漸漸轉到新褲子樂隊，彭磊說摩登天空的老板沈黎輝并沒有強迫樂隊在特定時間內必須出多少歌，隨心而至，自在灑脫。各類文章上的官話是，“現在他們更喜歡回歸的搖滾感覺和新的懷舊電子音樂融合的一種新的音樂”，而一旁女友的話似乎漏了他的底——她說現在彭磊的歌聽上去特“怯”（北京話，土氣的意思），難聽的很。

談到動畫以外的興趣時，盧悅居然從書包中拿出一個鐵皮宇宙飛船——這東西曾經是我小時侯的經典玩伴之一，我清楚地記得我還曾經擁有多節的火車和漆成橄欖綠的加農炮。但曾經人手一個的鐵皮玩具好像在20年前的一夜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恐怕只有少數有心人才能把這些別人已經扔到垃圾箱的玩意收集起來，因此它的突然出現勾起了我脆弱的懷舊情緒。去年彭磊和盧悅曾經舉辦過一個鐵皮玩具收藏展。據說有300余件鐵皮玩具展出，還有“海歸”帶來的部分收藏品。沒想到，鐵皮玩具因其簡單獨特的造型，目前已經成為時尚青年的新玩具。這幫家伙實在太有品位了，我暗忖。

曾經聽人說起彭磊開著一家玩具店，而從他留下的聯系方式上，我確信了這一點。這么說來，除了動畫導演和音樂網站設計，他還身兼玩具店老板，在我看來，這是頗有些傳奇色彩和旺盛精力的，不禁很有些羨慕。曾幾何時，那也是自己向往的一種生活方式，而他做到了。

采訪結束了，拉拉雜雜，不成系統，而且看上去離所謂“真正的”電影話題相去甚遠。這大概源于我對未知世界的興趣太大，就像個剛學會說話被爸媽帶上街看汽車的小孩，不厭其煩問這問那，而對方則饒有興致，樂于闡釋。而在一場采訪中，居然有人不時從身邊拿出各種奇奇怪怪又直擊你心房的玩意兒，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充滿快感的體驗，而他們，當然也是幸福而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