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實際上,紀錄片在世界范圍內興起,并不是在朝夕之間形成的。人們從那些不同尋常、并通常感人至深的紀錄片中,發現了那些好萊塢大片不能擁有的特質:真實性——新世紀的紀錄片善于捕捉真實事件中的戲劇性,他們既具有觀賞性,又滿足了人們的好奇心和窺探欲,崛起和票房飆升都是必然的。
> 紀錄片熱的原因 <
1、新紀錄片追求戲劇性
在大部分人眼里,紀錄片總是那么平淡、冷靜、毫無戲劇性,有時還喜歡說教。看看2003年全球票房火爆的幾部紀錄片,你會發現真實影像的戲劇性可能絲毫不在好萊塢大片之下。巴西影片[174路公共汽車](Bus 174)真實記錄了一個玩命之徒劫持一輛公交車的恐怖過程,以及警察試圖解救人質時丑態百出的鬧劇場面。在[抓住弗里德曼一家](Capturing The Friedmans)中,一對來自中產階級家庭的父子同時被控猥褻兒童,手段駭人聽聞。你能相信美國前國防部長羅伯特·麥克納馬拉曾在越南戰爭中暗中支持叛變者嗎?可這一切都是麥克納馬拉在奧斯卡最佳紀錄片[戰爭迷霧](The Fog Of War)中親口對著攝影機說的。將采訪和再現相結合的紀錄片[冰峰168小時]榮獲2004年度英國電影電視藝術學院獎最佳影片,是英國票房史上最成功的紀錄片:兩個英國登山者準備征服秘魯安第斯山的Siula Grande峰,就在他們接近頂峰的時候,災難發生了。喬不慎跌下一個陡坡,被繩索懸在萬丈深淵之上,而繩索的另一端是同伴西蒙……
紀錄片這個觀眾一直最少、被認為最無聊的電影類型,已經在新世紀改頭換臉,涌現了一大批叫好又叫座的影片。和觀看好萊塢大片一樣,西方觀眾們已經開始對紀錄片趨之若鶩、驚聲尖叫。在英國,僅今年4月份就有5部紀錄片上映,其中4部都是四星以上的影史佳片,它們的票房成績也是一浪高一浪,接二連三地刷新紀錄片票房紀錄。魔幻和未來主義是2003年世界主流影片的兩個熱門主題,而追求真實影像的戲劇性無疑是新一代紀錄片的最顯著特征,也是紀錄片崛起最重要的原因。
2、觀眾渴望真實和真相
從2000年開始,探尋滑板運動發展軌跡的[狗鎮和滑板少年](Dog Town And Z-Boys,2001年圣丹斯電影節最佳紀錄片),信誓旦旦地欲對柯妮·洛芙謀害丈夫、著名搖滾歌星科克·柯本的傳聞做一番調查論證的[科克和柯妮],描寫法國偏遠山區一所獨班制鄉村小學教師和學生的學習生活的[存在和擁有](Etre Et Avoir)等影片吸引了眾多過去幾乎不看紀錄片的觀眾,尤其是那些年輕的影迷們。人們從這些不同尋常,并且通常感人至深的紀錄片中發現了那些強烈依賴電腦特效的好萊塢大片所不可能擁有的特質:真實性。在編造的戲劇性在故事片中顯得越來越慘白的今天,善于捕捉真實事件戲劇性的新紀錄片既具有曲折情節所帶來的觀賞性,又滿足了人們的好奇心和窺探欲,崛起和票房飆升是必然的。
目前傾向明顯、滲入大量觀點的主觀性紀錄片,遠遠比那些試圖或自稱保持冷靜中立的客觀性紀錄片更受歡迎。或者說,對于紀錄片,現在是態度(立場)決定一切(評論和票房)的時候。紀錄片導演邁克爾·摩爾歷來以政治諷刺著稱,他的紀錄片不但贏得了金棕櫚、奧斯卡等國際大獎,票房也一向不錯,[科倫拜恩的保齡]就是影史上最賣座的紀錄片之一。摩爾的最新作品、剛剛獲得金棕櫚大獎的[華氏911]仍具有尖銳的反美立場和揭露滔天陰謀的勃勃野心,已成為最受關注的影片之一。過去,許多好萊塢電影喜歡貼上“根據真人真事改編”這樣的標簽,以標榜故事的真實性。現在觀眾們已不滿足于加工過的“真實”,他們需要“100%”的真實。而正如邁克爾·摩爾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所說的,“我們生活在一個虛假的時代里”,因此渴望了解虛假表象之下的真相,是摩爾的紀錄片廣受認同的最重要原因。

3、電視無法滿足公眾對真相的需求
除了自身戲劇性增加所帶來的觀賞性提高,觀眾對真實和真相的追求日益提高,紀錄片崛起的另一大客觀原因是:電影紀錄片的最大競爭對手——電視紀錄片越來越缺乏創意、越來越保守和難看,電視的紀錄媒體角色正在走向模式化和僵化。現在,在全球范圍內,電視正處于新聞報道、深度評論和真人秀的黃金時代。影片[女魔頭]主人公原型的紀錄片[艾琳:一個連環殺手的生與死](Aileen: Life and Death of a Serial Killer,2002年)的導演尼克·布魯姆菲爾德(Nick Broomfield)對此感觸頗深,“ BBC四套過去有許多不錯的電視紀錄片,但現在我一看四套就心煩。為了增加收視率,這個臺現在全是《老大哥》、《換老婆》之類俗不可耐的真人秀。那些過去培養起來的紀錄片觀眾,現在只有上電影院才能看到喜歡的紀錄片了。”
盡管現在電視上面也風行《幸存者》之類的“真實秀”——這些節目的內容不是虛構、預設和表演的,而是直播普通人按照他們自己的意志自由行動的情況,但是他們所處的情境還是電視臺精心設計的,鏡頭前的人也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何況“真實秀”已越來越不真實。“在鏡頭前,那些人好像又饑又累,身陷困境,但假如你掉轉鏡頭,就會看到一長隊攝影車,眼皮底下的桌子上堆著一大疊餡餅……” 布魯姆菲爾德不屑地說。幾年來,觀眾們對這類節目的期待不斷減少,他們要看發生在真人身上的真事,沒有任何人工安排介入其中。
另一方面,盡管電視節目的提供量迅猛增加,但這些內容所傳達的態度和立場并不足夠寬容和多元化,電視仍是主流思想的傳媒工具,然而人們更愿意了解更多元,很多時候也是更深刻、更接近真相的觀點和思想。因此,只有獨立投資、尊重導演立場的個人化電影紀錄片才可能滿足多元化需求。
> 著名紀錄片導演的觀點 <
布魯姆菲爾德認為紀錄片興旺的根本原因是新紀錄片充滿戲劇性、好看。
實際上,從70年代起,布魯姆菲爾德就不停地在自己的紀錄片中宣揚和貫徹紀錄片的作者立場和戲劇性。他是第一個將自己(導演)攝入鏡頭的紀錄片導演,他一直非常講究紀錄方式的戲劇性和懸念,現在有許多導演支持這兩個一度被排斥的紀錄片拍攝理念。然而布魯姆菲爾德說自己當初實踐這兩個拍攝原則,其實是出于無奈。“我是在灰心喪氣的時候,才嘗試突破冷靜、不干預的傳統紀錄片拍攝原則,”布魯姆菲爾德回憶道,“當時我正在拍一部關于女演員莉莉·湯姆林的紀錄片,我非常不走運,所有有趣的事都發生在我關機的時候。因此以一種戲劇化的方式重現那些有意思的事情,并將它們和采訪有機地結合起來,成為唯一的彌補方式,否則影片將非常平淡——一種不真實的平淡。”
“另外,在60年代末,紀錄片導演創作的政治性很強,拍攝意圖在接近拍攝對象前就預先設想好了。” 布魯姆菲爾德回憶自己剛出道時的情況,他接著說,“那時候的紀錄片都很教條,不同的鏡頭語言和拍攝手法隱含著不同的立場,了解那一套東西,你才能正確‘解讀’當時的紀錄片。那些紀錄片真的很無聊,我想我的影片可以沒有立場,但是一定要好看,一定要以自己的方式抓住觀眾的心。”就這樣,在布魯姆菲爾德為首的一些導演的努力下,紀錄片慢慢地從干巴巴的敘述,甚至轉述一件事情,轉變為在不違背已確認事實的原則下,用生動的戲劇化手段描述或者再現一個不同尋常的故事。這時,紀錄片也要像故事片一樣吊觀眾的胃口,成為新一代紀錄片的重要創作原則。這種紀錄片拍攝理念被邁克爾·摩爾繼承和發揚光大,許多電視專欄也紛紛采取了類似的紀錄手法。
而在今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片[戰爭迷霧]的導演埃羅爾·莫里斯(Errol Morris)看來,在今天這個越來越虛假的社會里,紀錄片作為重大歷史事件見證人的角色越來越沒有意義。相反的,紀錄片可以做更有意義的事情:發出聲音,拯救生命。1988年,曾經當過私人偵探的莫里斯拍攝了經典紀錄片[細細的藍線](The Thin Blue Line),影片的拍攝調查使被判終身監禁的犯人蘭達爾·亞當斯的冤假錯案真相大白,獲得釋放。11年前,亞當斯因被控謀殺警察而入獄,是莫里斯的紀錄片救了他。莫里斯的最新影片[戰爭迷霧]是一個煽動歷史的重要人物(羅伯特·麥克納馬拉)的私人影片。麥克納馬拉曾是美國肯尼迪和約翰遜政府時期的國防部長,在影片中,他回憶了自己政治生涯中的大事,披露了不為人知的事實,告誡觀眾“看到的和相信的都經常是錯誤的”。莫里斯的影片在美國掀起軒然大波,人們希望美國現任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和其他伊拉克戰爭決策者,能夠從麥克納馬拉的人生回顧中得到啟示,重新審視當下的國家政策。
“毫無疑問,在最近五六年來,有越來越多的紀錄片進入院線放映,” 莫里斯說,“至于紀錄片為什么流行起來,原因很復雜。我想主要應該歸功于社會進步,過去的社會充滿規范,凡事不是白的就是黑的。我想我是最早打破規范、尊重并紀錄不同聲音的導演之一。和觀念多元化相對應的是,紀錄片的創作手法日趨多樣化,這也是今天紀錄片興旺的原因。”
和布魯姆菲爾德、莫里斯不同,安德魯·杰里克(Andrew Jarecki)不是一開始就拍紀錄片的,[抓住弗里德曼一家]是他的處女作。杰里克根本不必靠拍紀錄片謀生,他是美國點擊率最高的電影網站MovieFone的創辦人,1999年他低價將網站賣給美國在線公司。[抓住弗里德曼一家]是一部與眾不同的影片,完全改變了人們對真相的觀念。談到紀錄片這幾年突然熱起來的原因,他認為是因為出于某種原因,電視、報紙之類的媒體無法提供公眾真正感興趣的東西。“盡管有了互聯網,信息傳播的速度越來越快了,但提供的信息越來越簡單化,”杰里克說,“不管是看電視,還是翻開報紙,你會發現新聞報道都是大同小異和平面化的,而公眾渴望全面深刻地了解發生的事情。”
在[抓住弗里德曼一家]中,父親阿諾德在80年代末曾被指控在地下室里對一群男孩進行性騷擾,小兒子受到牽連,也被指控。盡管父子堅決否認指控,弗里德曼家人之間原本和睦的關系因此分裂:兄弟們相信父親和弟弟是無辜的,母親則懷疑這對父子在說謊。和其他紀錄片導演不同,杰里克并不試圖發現真相,而是表現這件事情有多么撲朔迷離,即便你有一大堆證據,也無法做出最后判斷。“有人很喜歡這部影片,有人卻被激怒了,”杰里克說,“對我來說,這件事情中最有意思的東西就是不確定性,觀眾們自己尋找真相非常重要。我最想看到觀眾們走出電影院后,還在思考看到的影片。”
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謊言的世界里,任何逼近真相的努力都是引人關注的。紀錄片就是這樣一類逼近真相的努力,因此人們就像飛蛾趨光一樣被紀錄片吸引。就這樣,電影院這個原來人們來此集體做夢的地方,現在也成了集體了解事實、探尋真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