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夏特總是穿一件黑色的衣服,在小鎮的街頭穩穩地走,很少笑,神形寂寞,算得上小鎮一道風格特別的景色,或者說她與這個小鎮有些格格不入。
這樣的小鎮,以前在一些歐洲電影中經常可以看到,風格樸素,有一間酒吧,很多懶散的人。影片描寫的實際上就是莫夏特與這個小鎮所發生的關系,與她的親人,鄰居,老師,同學,還有一個偷偷喜歡的男人。開場的一個畫面就是母親坐在一把椅子上,對著鏡頭說:因為女兒我不能死去。然后她便離開了,后來再沒回到這把椅子上,變成了一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莫夏特父親的工作是販酒,大多是在夜間。白天的時光里,他通常會坐在酒吧的一把椅子上,將一支支裝滿酒的杯子一飲而盡。
一個青春期的女孩子,生長于這樣一個家庭,通常都會形成一種自閉的性格,莫夏特也不例外,她幾乎完全自覺地將自己隔離于群體,就像那支時常跑調的歌,她自己好像也變成了一個不和諧的音符。而面對這樣一個“異己”的世界,她本能的反應卻是容忍和回避,偶爾的叛逆就是在泥里跺腳,用土塊襲擊了她的女同學,但絕不會有出格的宣泄和放縱,唯一一次放肆的笑發生在游樂場,與那個漂亮男孩玩碰碰車,但游戲結束了她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就好像回到了她的真實生活中,她追上那個男孩想表白什么,父親卻出現了,打了她兩個耳光。
小鎮上另一個故事是一段三角戀,兩個男人愛上了同一個女人,一個是森林的守護者馬修,一個是偷獵者阿森尼,他們都有槍,意味著他們終將為這個故事尋找到一種解決,可是直到影片結束,我們也不知道這種解決究竟是什么。
莫夏特介入到這個故事是因為一個下雨天,她在森林里迷了路,于是目擊了馬修與阿森尼之間的一次打斗,后來,她與阿森尼相遇,跟著他去了一個林間的小屋,阿森尼出去幫她尋找丟失的鞋子,然后兩聲槍響,后來,關于這兩聲槍響兩人發生了一段對話,從中我們得知阿森尼殺死了馬修,可他卻告訴莫夏特,他喝醉了酒,將一切忘記了。然后,阿森尼強暴了莫夏特,不過這一場戲并非我們想像的那樣不堪,相反,倒有一點隱約的美感,莫夏特的掙扎也很可笑,藏在一張桌子下,等著桌子被掀開,將自己暴露出來。當阿森尼摟住她的身體時,她發出響亮的呻吟,然后用雙手抱緊他。
之前,影片對莫夏特的性萌動已有所表現,除了那個游樂場的男孩,鎮上還有一個孩子喜歡向她暴露自己的私處,此外,她還時常呆呆地目送著她的女同學乘上某個男生的電單車遠去,同時,影片也通過一個細節交代了她對阿森尼的好感,那是父親的一段談話,從中我們得知了莫夏特之所以喜歡站在窗前眺望,就是為了等待阿森尼的出現。
再回到那個夜晚。莫夏特從森林逃回家,一直在哭泣,不知道她的眼淚因何而流,是為了失去的童貞,還是因為離開了自己喜歡的男人。或者,是預知了母親的死亡?
關于母親之死,影片的鏡頭處理得很簡單,先是母親要莫夏特為她拿酒喝,然后莫夏特端著酒瓶出鏡,當她重新回到母親身旁,母親已閉上了眼睛,莫夏特呼喚了兩聲,沒有回音。下一個鏡頭,是莫夏特在地上熟睡,父親,哥哥推門進來,摘下帽子,然后帶著驚異的表情走向畫外。
布萊松的電影一向以簡約聞名,這種簡約涉及了對白,影像,也涉及了某些精神層面的東西。于是在片子里,我們時常可以看到一些空鏡頭,一些人聲嘈雜卻沒有對白的場景,當然,還有一些關于情欲,心理方面的暗示,有人說,在布萊松的電影中,靈魂已從肉體飛出。至少在這部片子里,我們察覺到一些隱晦的東西已浮于表面,意志,幻想,直覺,欲念與激情。
但故事的結局,是一個令人迷惑的轉折,因為第二天早上莫夏特發現馬修并沒有死去,馬修告訴她,那一夜他也喝醉了酒,將一切都忘記了。莫夏特一直迷茫地望著他,我想她的目光也交織了我們的迷茫,不知這一切究竟來自真實還是虛幻,是一個男人在幻想中殺了人,還是所有發生的一切都來自一個女孩子的幻想。
應當說,到這里影片已講述了一個十分生動的故事,充滿了玄機和隱秘,以及令人興奮的元素,比如性,暴力,還有死亡,可是在布萊松的鏡頭下,這一切都表現得無聲無息,就好像已消弭于一片寂靜中。沒有痛楚,以及對生存或死亡的恐懼。只不過這片寂靜中似乎藏了某種東西,讓人有一種騷動的欲望,哭泣,叫喊,或者歌唱。
最后,莫夏特也死了,死因不詳,我們也無法為它做出一個準確的解析,只是隱隱地觸摸到一種神秘,一種刀子劃過肌膚般冰冷的質感。在她心里,一定有某種東西破碎了,關于這個小鎮,關于母親,關于阿森尼,還有她自己。片中兩次出現了打獵的畫面,那只在圈套里掙扎的鳥,那只在槍聲中倒下的兔子,似乎都是一種宿命的象征。事實上,這是一種令人懷念的感覺,五,六十年代的歐洲電影,都有些神秘主義傾向,帶來一種曖昧,混沌,以及迷茫中衍生出的快感和驚喜。
于是,在那片草叢中,我們目送著莫夏特一次次向河邊滾去,一共滾了三次,第一次滾到不遠的地方,一輛拖拉機開過,莫夏特向它揮了揮手,可是拖拉機并沒有停下。第二次滾到了河邊,她又回來。然后是第三次,當她滾出的時候鏡頭跳開,我們只聽到撲嗵的水聲,水面上激起漣漪,然后平靜。黑幕。
似乎對莫夏特來說,死亡也成了一個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