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陽光燦爛的日子]在你手臂皮膚上炙出的燙傷還不曾完全痊愈,如果,你回頭來時路總能看到不遠的地方年少的自己曾經失血的嘴唇蒼白的臉,又如果,某年夏天一度飛揚你單車后座的白色太陽裙也褪了跋扈不再招展風里,再如果,你初試叛逆和領略自由是逃課躲在房頂上的墻根邊兒偷嘗一顆香煙的滋味兒,你上枯燥的化學課不理老師盡望向窗外的春光和麻雀發呆,還沒有bbs和oicq的年代里你羞澀地塞一張小紙條在同桌mm的桌兜,你嫌大人永遠不理解你,而荷爾蒙旺盛分泌導致青春痘此起彼伏不肯平息……
一切就像是我那條圍巾,正在織,代價昂貴,且成本嚴重超出預算,脫離控制。但是獨一無二,隨時收尾隨時都可以,隨時它都是一條圍巾。我要說的是青春么?清晰夢想,出位方式,過剩能量,畸形自尊,赤手空拳……壞孩子的成長,一直孤單,且更疼痛一些。不為別的,血液里有異質,秘密開出毒花來,能叫心靈又強大又弱小,渴望自己站立的同時又被人支撐扶持,彼此需要彼此手心的溫暖肩膀的可靠以及眼底的信任,壞孩子的友誼,一路磨礪下來,心靈里都存下些相同又迥異的溝痕和年輪。自己雕的,別人刻的,時間琢的。
看看北野武,一部[Kids Return],撿起來就好像隨手撿起一本早年的舊課本,邊角夾縫里面批的注的涂的畫的,分明全都是曾經的一個自己。信志和小馬是一對被正統教育推拒和排擠的“劣質少年”,他們的生活始終游離于教室之外卻又徘徊在校園之中,校園的圍墻太高,看不見外面的世界是精彩還是無奈,非得撲出去見識一番不能夠知曉,渴望摸爬滾打,渴望嘻笑怒罵,在女性還沒來得及介入他們的世界之前,日子在那樣的年紀里,就是單純被用來致力于發展友情跟這種出新牙一般又痛又癢無法按捺的自覺。
我一直覺得信志是不懂得青春的,就算飛起來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在飛著。明明可以揮霍著來,他卻偏要節省。當然他痛苦,但他痛苦的沒動一點聲色,縱有苦悶,亦總是那番靜靜的,落寞執拗的,有些懵懂惘然的神色,甚至好些時候,看起來幾乎和乖巧很像。而小馬不同,先賭了,再去想它輸與贏。
和信志的那把目光竟然是一模一樣的。導演北野武的本意,我猜想原是要他的鏡頭以一種旁觀的姿勢,保持冷淡漠然的同時,兼備客觀公正。但看客多情,卻反而因著那樣的凝神屏氣直目而視,再也不能漫不經心地偶然一瞥,無意間照見街邊三兩少年正在上演他們的慘綠。甚至有時還一不小心,面對面和信志的眼神做個意外的相遇。
記得當我們還年輕的時候,總是妄圖樹立自己,那時候不畏懼人生的長和世途的跌宕,根本不知道,有風格跟沒風格,其實活著,根本就是一回事。
當信志和小馬再次重逢的時候,依舊似從前模樣,在操場飛馳單車,天空依舊在鏡頭之外,看都看不見。而日頭依舊大和蒼白,影子依舊又黑又濃又小又分明,所有經過的一切,都好像不曾經過一樣。
生命有時是一條直線,一通到底不可回旋。有時我卻疑心它是一個圓,兜兜轉轉反反復復,一耷眼,發現雙腳就又立回在原先出發的那個地方。只是心上結結實實落了幾個口子,大剌剌地張著,見證著流去的歲月。
我是不是應該責怪一下惡世界對個體心靈和命運的荼毒?我是不是應該感慨一下無論黑與白,無論激蕩和沉悶都能扼死初生的天真?我自以為不能看見少年的臉上竟顯出滄桑的神情,可是又知道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殘忍但是更合理的事情……
——以為呢,所謂年少夢想,原本就不是用來成真,而是隨時等待幻滅的。
查找過通篇,發現實在太多有關青春了。是的,我分明承認這東西彌足珍貴,堪費緬懷和追悼,是世界上最不易保存和看守的美麗之一,但是自己卻又再也不愿折回到那樣的歲月里去。對于人生而言,或亮或黯,經過和停泊都只是瞬間。就好象我們曾都是孤獨的孩子,打著易碎的燈籠,但終究也都避免不了有那么一天,將心事悉數化盡罔罔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