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視上演[飛躍瘋人院]的時候,正和家人一起吃飯。電視頻道轉換過去,就正好趕上最后兩場戲,從瘋人們在最后的狂歡中醒來,到酋長終于破窗而出,跑向遠方。看著看著,突然間莫名的熱淚盈眶起來,不可遏止。這電影是早看過的,當年是沖著奧斯卡的名聲去的,其時并沒有太多的觸動,這么多年過去,突然看到這最后一段,竟然一下子明白了整個的電影。可見有些東西,是不得不順其自然的吧。
然而什么是自然的呢。想來大概是當年年紀小,還沒有這么多逃離的心。也不知道這世界的束縛和不自由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厲害的東西。看電影時,瘋人是瘋人,常人是常人。世界的一切各部分都按部就班地各就各位擺放著。不知道這按部就班,本身就是一種逃不脫的獄,自己沒有需要努力去拆掉的枷鎖,也就不覺得這樣的誓死相爭有什么動人之處。
在瘋人的世界里,正常人也許才是發(fā)瘋的吧。冷酷無情的淡漠和條理分明的理智,這就是我們想要的東西。是我們每個人被教化著應該想要的東西。但是總有一群人,是游離于這個教化之外的,他們采用各種方式,目的卻只有一個——逃離。
電影使這種逃亡成為可能。我后來才想到喜歡[肖申克的救贖]的人也許潛意識里都是逃跑主義分子。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看過很多的電影片花然后在第一次看電影的時候,依然為那個藏在麗塔·海華斯身后的那個大洞激動不已。而這激動,于驚訝帶來的沖擊無關。記得電影中有一句臺詞,說是真不能理解ANDY是怎么穿過那些排泄物的臭水溝,和那些管道的。當時我就在想,他怎么就不能呢?穿過那骯臟污穢的下水道而抵達的那邊,是自由啊。
魯迅先生說,娜拉逃跑后,無非是當妓或者兜回來兩種可能。因為任何第三種可能都是解釋不通的,于是我們大家都接受這樣的說法。我也接受,但我依然會喜歡[肖申克救贖]里的JACK,也會喜歡[飛躍瘋人院]的麥克,以及[末路狂花]里的塞爾瑪與露易斯那樣的人,他們看上去可能有些太天真也太一根筋了,他們可能并沒想到這個世界也許根本就是無處可逃,但他們依然是那么深深地打動著我。因為我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一種叫做奇跡的東西。如果有,就只能發(fā)生在這樣的人的身上了。所以說他們是奇跡還可以存活的一種可能。
美國人是完美而愛夢想的民族,他們的逃脫總是又離奇又絢爛。最后總是以某種成功而作為結束,他們總是可以不管事實的殘酷,讓夢想成為一種現(xiàn)實送給他們的觀眾。既然要逃,就怎樣也要逃離了才算,不管是什么方式,什么代價,只要這場逃亡的結果是不留下,那就是一種勝利了。還記得塞爾瑪和露易斯開車沖下懸崖那一幕么?那完美的一躍讓人明白了,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就是這樣,不惜代價,死也要逃。而很多年后,在看到麥克在瘋人院里最后被酋長用枕頭捂死的那一幕。,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在看電影的時候和我一樣從心里由衷地感到欣慰,謝謝你,酋長,你終于沒有把我們喜歡的麥克留在這個瘋狂的世界里。你終于讓他離開了。
但這也是很多人問為什么美國文化比較淺的緣故吧。對于逃離的這個主題。法國人是這樣詮釋的。一個男孩跑啊跑啊跑,他越過山坡,經(jīng)過公路,穿過草地和柵欄,無所目的希望逃出這個世界。最后路跑完了,盡頭是一片茫茫大海,他面對著大海停下來。沿著海灘,然后回過頭來望向銀幕外正在注視著他的人群。他沒有哭,眼睛里只有痛苦的迷茫。
這是特呂弗[四百下]里那個最經(jīng)典的長鏡頭,每次我看到這個鏡頭,我真的會覺得大師都是冷酷的家伙留一點幻覺都不行。他讓一個逃亡者明白自己終究是無處可逃,更何況他還只是個孩子,他還有大把的人生需要他慢慢的熬。
我想我們大多數(shù)的人都是明白這個男孩子比上面那些人是更真實的吧。于是我們也都選擇了和他一起慢慢的熬,漸漸讓鐵鏈嵌入我們的肉體,讓枷鎖生為我們的靈魂的一部分。也許這樣就麻木了,不疼了。就會忘記了我們曾經(jīng)是那么的想逃離。我們可以安慰自己以及互相安慰,說那所有完美的故事都是虛構的。那不是現(xiàn)實中的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真的那樣不顧一切地逃離。
于是我的心,有時候會陷入某種莫名的恐怖中。有時候阻止一個人逃脫的不是繩索和鐵鏈,而是一個人自己的靈魂。還記得[肖申克的救贖]里,那個在做了一輩子牢以后,卻在獲得自由的時候上吊自殺的老頭么?這個世界對于他來講,已無自由可言。當牢籠深植于他的內(nèi)心,繩索捆綁著他的靈魂直到生命的盡頭,那才是真正的無處可逃。
一個人最痛苦的是夢醒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處可逃。這句話現(xiàn)在看來,實在是太符合正常世界的邏輯,也太說明正常人的心理了。所以正常人會選擇繼續(xù)沉睡或者呆在原地,忍受痛苦。但如果你足夠瘋狂的話,或者至少瘋狂到像ANDY那樣,也許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第三個選擇。也許你會試著在墻上挖一個洞,而那個洞的名字,叫做希望。它連接的去處只是一個可能的世界,那個世界,叫做自由。
逃,或者不逃,以及怎么逃,我們得靠自己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