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們相濡以沫

在一個幾近干涸的湖泊里，有一條小魚快被渴死了。一條在它身邊同樣由于缺水而筋疲力盡的大魚，為了不讓小魚死去，便用自己吐出的泡泡滋養著小魚。

后來，小魚活了。

再后來，湖泊里重新有了豐盈的水源。大魚和小魚又可以在它們賴以生存的水里自由地游弋、生息。雖然它們后來被沖散了，并且再也沒有遇到過。

人們把前面的情節叫“相濡以沫”，后面的結局便是“不如相忘于江湖”了。

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便想：當一個人對自己的前途和生命都沒有把握的時候，能有誰像那條大魚，用殘存的生命之水去拯救另一個更垂危的生命？又有誰能在曾經的相濡以沫之后，真正灑脫地相忘？

在去往麗江的途中，我結識了保持的很年輕、眼睛里卻藏不住太多滄桑和故事的申語?？赡苁翘枰尫帕税?，我才有機會聽到了下面的故事，這個與相濡以沫有關的故事。

漂泊到心儀太久卻人地兩生的城市

“多少年了？我想來到這個美麗的城市？當年羽翼未豐，如今，終于如愿來了。卻發現，戲弄般地被釜底抽薪，讓我失去了退路?！?/p>

當飛機徐徐降落在機場，我拎著行李箱往出走的時候，心里沒有以往來到這里時的渴望和茫然，只有壓抑了多年、終于要溶入這個城市的竊喜。

出租車疾馳著，離開冷漠的機場大道，向溫暖的比特酒店駛去。天空飄著細碎的雪花，滿大街都是快過圣誕的氣息，我也得找一個舒服的去處，讓自己暖和點兒。我坐在車里想。許多年了，我已經習慣了孤獨的外出，也習慣了自己對自己的照料。

好多年了，我一直熱愛著我的中文專業，多年從事文字工作。為了能名正言順地調入北京，我曾經動用了所有的關系，可仍然沒有結果。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華瑞集團和西爾公司終于答應為我共同投資，在北京組建申語文化傳播有限公司。這次來，就是要簽定合同，選定公司地址的。我有自己的策劃班底，加上這么多年積累的人力資源，我認定：公司一組建就會枝繁葉茂。大額資金的即將注入，讓我決然放棄了雜志社的采編工作，決定潛心經營文化產業。

比特酒店的大廳暖暖的，服務員輕柔的問候、得體的笑容讓我的心情好到了極致。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像無聲的小溪，緩緩摩挲著我的腳底。

這里真好。北京真好。

我美美地洗了個澡，換上舒適的睡衣，在極度的疲乏中，竟然睡著了。

醒來之后，已經是黃昏將至。晚餐是水果和牛奶，是我多年養顏和保持體形的秘訣。華燈初上，一切如常。我拿出隨身攜帶的手提電腦，因為上網也是我每日必做的功課。

我在SOHU里游蕩，按照習慣，最后搜索新聞。突然，一條新聞跳出來，立時，我周身冰涼。

——下午三時，華瑞集團總裁遇害，死因正在調查中。

我腦子一片空白，半天，才稍稍回過點兒神——也就是說，下午三點鐘，我正輕松洗浴、安然入睡的時候，是華瑞總裁遇害之時？——也就是說，早晨臨出門前與他約定見面的電話，是最后的訣別，也是所有所有的無法操作和不能兌現？

我懵了。華瑞集團是控股公司，占的股份超過80%，如果沒有了華瑞，很有可能導致西爾的撤出，那我所有的放棄是不是將毫無意義？

我飛奔下樓，往最近的報亭跑去，我想證實事情的真實，其實也是心存僥幸，希望發生的一切不是真的。

可所有的消息都是真的。第二天早晨，北京所有的報紙鋪天蓋地地報道著這個噩耗。我絕望了。即使西爾不退出，那有限的資金也無異于杯水車薪。

生活又和我開了一次玩笑，可這次太大了。我已經過了30歲，我把這次的轉折看成是最后的跳板，沒有給自己留退路。

我在比特酒店呆呆地躺了兩天，覺得像是到了世界末日。第三天，我抱著殘存的渺茫希望撥通了西爾公司總裁江辰顯的電話。

他說要來酒店看望我。

我心里多少有一些暖和，甚至想：如果西爾公司資金緊張，我都可以把長沙的房子和汽車抵押掉，貸款把公司勉強支撐起來。然后把本地的策劃精英招至旗下，共同創業。

可我想錯了。還沒有下海，就被水重重嗆了一口，差點要了命。

江辰顯是一個典型的商人，四十多歲，在北京掌控著近億資產的企業，可他卻明確地告訴我不能兌現甚至是在昨天還敲得很死的承諾?！捌鋵嵞愕倪@點兒投資不算什么，”他說，“可是華瑞出了意外，這是天意。沒有華瑞的加盟，我是不會投資的，除非，”他的手肆意地伸過來：“除非你是我的，我才會全額投資。你認為這個交易怎么樣？”

清脆的巴掌落在他農民式的臉上，我說：“就是賣身，也輪不到你，滾吧！”

江辰顯一臉尷尬地搖搖頭，走了。留下了虛弱的我，我知道我走上了絕路，被釜底抽薪了。

天上的鳥，認識了林中的豹

“我把通訊簿里所有朋友的號碼都翻看了一遍，沒想到小小的一個數字之誤，讓我們走到了一起。直到現在，我仍然認為，即使是孽緣，也是冥冥中的安排和天意?！?/p>

第一個創業夢就這樣被打碎了。一想到長沙的幾個死黨還在等著我的好消息，我就覺得欲哭無淚。我不能給他們打電話，好在他們還都留了位置，沒有貿然跟我一起來。我木然地翻看著厚厚的通訊簿，卻只想給最知心的朋友寬兒打個電話。

電話撥過去，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好，是申語吧！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我愣了：“你是？… …”

“我是羅思凱，寬兒的朋友，去年我們見過面，你怎么了？聲音怎么不對勁兒？”對方說。

我這才想起來，這個羅思凱是我的好朋友寬兒的同事，他和寬兒同在北京的一家廣告公司任職，去年我來北京時曾經一起吃過飯。我隱約記起來，寬兒和他的電話號碼只差一個數字，剛才是我撥錯了。沒想到他還記得我，并且一下子聽出了我的聲音。

不知怎的，我莫名地軟弱和感動起來：“我剛到北京，你能過來一下嗎？和寬兒一塊來吧。”

半個小時以后，羅思凱來了，卻沒見寬兒：“她今天去拜訪一個重要的客戶，讓我先來了?！?羅思凱輕描淡寫。

他的到來，讓房間立刻充滿了春天般的生氣，我看著他年輕而富有朝氣的樣子，心竟一點點松動起來，這是好多年都沒有了的感覺。在媒體摔打了那么多年，我以為自己早已經刀槍不入，卻莫名地被他關切的眼神和淡定的談吐吸引了。

我們開始了不知疲倦的聊天。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滑過，我心底淤積的冰雪也被慢慢地融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像天，即使是發生了再大的事情也沒有什么。這種異樣的感覺讓我既興奮又不安。

談到下一步該怎么走時，羅思凱說：“我來幫你運作吧，我有不少朋友在你們那個圈子，一定能幫上忙的。”說著，他的雙臂環繞過來，一點一滴的細節潮水般涌來，我一下子淚流滿面。

我是天上的鳥，他是林中的豹，各有自己的版圖，可上天讓我們遇見，碰巧般的，我們相愛了。

第二天，我們去了美麗的麗江，一周后返回北京。和羅思凱超乎尋常的迅速契合，讓我幸福到極致。我決定：把所有的積蓄拿出來，在北京買一處小一點的房子，剩余的錢交給他打通工作的關卡，等一切順當之后，一起生活。

寬兒提醒我：“他在我們公司是有名的花心，身邊女人不斷，你可不能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他?。∥艺媾滤强粗辛四愕腻X。”

我說寬兒，那是從前，感情的事只有自己知道，我們的認識改變了對方，我相信自己的感覺。你不知道，他甚至不在乎我背后有家庭。

寬兒和我爭執，最后，我答應了都急哭了的她：買房子時以我的名義買。用寬兒的話說，就是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扔掉十年的相濡以沫

“為了能干凈地面對他，我扔掉了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婚姻，也粉碎了十年的相濡以沫?！?/p>

我和羅思凱租住在一個普通的公寓里，他開始緊鑼密鼓地活動我的工作，而我呢，著手搜集買房的信息，馬不停蹄地看房子，我覺得幸福離我越來越近了。

在簽定購房手續的時候，羅思凱見上面簽的是我的名字，有一絲不快從他臉上掠過，讓我覺得特別歉疚。他為我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不顧世俗的壓力，我卻為了戶主是誰而心存防范，真不應該。

為了能干凈地面對他，我打算盡快處理完那邊的事情，給羅思凱一個明朗的身份。

聯系好房子的裝修事宜之后，我飛回了長沙。我沒有告訴羅思凱我的去意，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回到那個他一手經營起來的家里，我竟然開始底氣不足。說實在的，我們認識二十年了，從上初中開始，他就喜歡我，在十年的婚姻里，他用自己的智慧創辦了公司，用吃苦換取了財富，把所有的血汗錢都給了我。他就像一個兄長，雖然他感情粗疏，喜歡豪賭，令我有太多的不滿，但他對我的“好”卻是其他男人做不到的。 可我偏偏是這樣的女人：不管是對事業，還是對感情，只會做單選題，所以像我這樣的人，永遠不會去做兼職。

我對他說，咱們離婚吧，而且要在最快時間。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短短的一個多月里，我的人生和情感發生了怎樣的變故，也永遠不會知道，是什么促使我義無返顧，破釜沉舟。

我根本不給他答案，我甚至不愿意順著他的回憶一起追憶我們過去的種種。他問及原因，我絕口不談，最后情急之中我起訴了他。他絕望了，賭氣和我辦了手續。離開家的那天，我看著他一下子顯得蒼老了許多的臉，竟有些辛酸。雖然他的職業決定了我們的聚少離多，但他確實沒有一點兒對不住我的地方。

可我顧不了那么多了，因為羅思凱在等我。

羽翼被風折斷

“事業和愛情的堡壘頃刻間坍塌，我對愛情的專注和信仰也隨之碎裂。羽翼被風折斷，我沒有了飛的氣力?！?/p>

轉眼到了八月，半年多過去了，我們在這個新的小巢里也住了快一個月了，可工作的事情卻一點進展也沒有。同時，羅思凱回家的次數也開始越來越少。電話打過去，不是關機，就是通話時背景的永遠嘈雜和他語調的不耐煩：“我在應酬啊，你以為進雜志社解決你的戶口和關系那么容易嗎？不得經常和人家溝通感情?。俊?/p>

我無言以對，他全是為了我?。ξ业碾x婚，他也表現出無所謂的不領情，讓我有些寒心。

寬兒來找我，說：你離開他吧！單位傳言他另有新歡，但不是你。他現在根本不好好上班，可是譜兒卻擺得越來越大，沒有你的錢他能這樣嗎？我懷疑他把你的錢都揮霍了，你可留點兒神?。?/p>

我開始留意羅思凱的行蹤，發現他根本沒有去幫我聯系所謂的工作，而是每天出去花天酒地。如果不是我親眼看見他和一個嬌媚而年輕的女人摟抱著從歌廳出來，我都不會相信寬兒的話。

我決定和他攤牌。

坐在我對面的他，依然陽光而青春，看不到絲毫放縱的影子。難道，男人會有那么多面孔，能輕松地游刃有余在許多女人中間？

我依然愛他，但他近半年對我的冷漠，足以說明一段感情的結束，為什么三十多歲了，還會這么輕易地被愛情蒙蔽？

真像做夢一樣，事業和愛情的堡壘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全部坍塌，我對愛情的專注和信仰也隨之碎裂。他揮霍掉了我近二十萬元的積蓄，好在有寬兒的提醒，我還有一個能在北京棲息的地方。

家也沒有了，讓我輕易地揮手扔掉了，想飛的羽翼被風折斷，我沒有了飛的氣力。

覆水難收，卻無從相忘。

“往事潮水般涌來，紙盒子里那一張張十元的鈔票，每一張折痕的形狀和污跡的樣子我都記得。”

我找到寬兒，她永遠是我最忠實的傾聽者。

我告訴她我對我所有草率決定的后悔。

我告訴她我對婚姻的留戀。

往事潮水般涌來，他對我的好也開始歷歷眼前。我記得，當年一貧如洗的我們，是懷著那么美麗的憧憬積攢婚姻。我們用一個粗糙的紙盒，盛放每一張十元的鈔票，每一張鈔票折痕的形狀和上面的污跡我都記得；我們的婚禮簡單而摯烈，而喜宴上所有的用酒都是朋友或客戶送他后，他不舍得喝，一瓶一瓶積攢起來的；那時侯他一個月的工資是80元錢，他愣是在10個月里給我攢出了一條800多元的項鏈；晚上，他用那輛破舊的自行車載著我，到廣場吃牛肉拉面，我伏在他溫暖的背上，是那么知足、那么愜意；結婚后，每天他都給我榨新鮮的豆漿，從來沒有間斷過；平淡的日子里，不論我怎樣任性，他都寬容我、遷就我；他舍得給我任何的東西，舍得犧牲他所有的利益，真摯著迎合是為了讓我開心；他不對我提任何的要求，雖然他不懂浪漫與情調，卻是“一片冰心在玉壺”??！

也許，是他太放縱我了，才有了這樣的結果，這樣讓我心碎的結果。

但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挽回，覆水難收，無法迂回和挽救。

申語望著遠處麗江寧靜而清澈的流水，幽幽地說：“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每一個女人都想是那落霞和秋水，我也是?？晌抑溃以浭牵F在，我背負了太多，再也不可能有純粹的、如少年時的清貧卻開懷的幸福了，也不可能有平淡卻真實的婚姻了，你看見麗江邊那盞寂寞的魚燈了嗎？那就是我?！?/p>

我不能再說什么，也不知道她未來的日子會是怎樣，但我知道，有時候，面對高高的天空和真實的誘惑，人們往往會丟棄平淡的東西去選擇飛翔，就如申語；我還明白，當你失去了平實和平淡，會是怎樣的追悔和疼痛，也如申語。

如果能早一點知道和明白，紅塵中的男男女女，就會多一些珍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