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草,原名黃楊健,1980年生,現(xiàn)定居上海。
我名叫辰。
我生活在上海,和這個城市所有的子民一樣,我深愛著這個城市,并且為她賦予我的優(yōu)越物質(zhì)生活而感恩涕零。
我的父母在我還沒有完全學會說話前離了婚。所以我只能看到兩個影子不停地在我面前搖晃,然后慢慢模糊,最終消失。
15歲以前我生活在蘇中一個叫揚州的地方,我在那片擁有很多水的地方慢慢長大,關(guān)于這個長大的過程我已經(jīng)忘記,生活在剝奪了我很多幸福的可能的同時也賦予了我一些特殊的能力,譬如遺忘,我可以忘記很多不快樂的過程,所以在絕大多數(shù)時間,我的嘴角都有一絲微笑,我對這種笑容非常滿意,因為它讓別人覺得我不是很冷淡,當然,也不會覺得我很熱情,于是我可以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事實上,我很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平庸的生活。
這個城市的白天是不需要任何棱角的。每次我撫摸成長以及生活在我身上留下的累累傷痕的時候,我會為上面所凝結(jié)的那層厚厚的傷疤而變得萬分安慰,但是我知道我是不會離開這個城市也離不開這個城市,在這種動蕩不安的移動中,我又學會了另外一個不算很壞的性格,那就是忍耐。是的,我是一個可以忍耐很多痛苦的男人。
15歲那年,一個中年婦女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故鄉(xiāng)揚州。她找到我的時候我正一個人站在鐵軌上看夕陽,那個時候的太陽已經(jīng)不那么刺傷我的眼睛,所以我瞇著眼睛,黑黝黝的鐵軌沿著黃土地向前方蔓延,在一些河流上自由轉(zhuǎn)彎,最終消失了方向。
太陽下面,出現(xiàn)一個輪廓,夕陽將她炫耀得遍體金黃。她慢慢向我走來,對我微笑,然后遮住遠方的光。
我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聽到她低低對我說:辰,我是你媽媽,我要帶你離開這里。夕陽最終消失,大地恢復寧靜。鐵軌蔓延的方向一直堅持,而我則在15歲那年,徹底離開我的家鄉(xiāng)。那個自稱是我媽媽的女人把我?guī)У搅松虾#⑶医o了我這套位于24層高度的房子,然后就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一切只是夢一場。生活平淡如水,心靈麻木不仁。我沒有拒絕這一切的遭遇。
5歲那年我無能為力,15歲這年我同樣無能為力,我看著那個女人的時候很平淡,平淡得讓她恐懼,只是她很快又消失了。她不需要再承受我清澈眼眸中的孤寂和哀怨。其實我知道她一直就生活在這個城市,那個我可以稱呼為父親的男人也生活在這里,或許會有那么一天我在這個城市的某個狹小的角落與他們中的某一個相逢,他們并不曉得我就是他們的兒子,于是我們又錯過,我不曉得還有沒有哪一個場景會比這更傷悲。
我的目光是平靜的,但是那并不代表我無所謂,如果那個情感豐富的女子知道我曾經(jīng)為了我生命中缺少的那份情感夜夜哭泣,那么她一定知道我現(xiàn)在的平靜目光后的所有辛酸。 我在這個城市幾乎是沒有什么朋友的,所有很多時候我會迷路,記得有一次坐地鐵到衡山路,走出地鐵的時候我突然就迷失方向,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往什么方向走或者我最后的目標又是在哪里?若干高樓在我頭頂上劃出巨大的旋暈,那一刻我才知道對于這個城市我真的很陌生。那一刻我的悲傷理由充分。
當我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不是屬于這個城市繁華的時候,我就開始讓自己盡可能地多呆在家中,我總是可以輕易控制自己的行為。我愛上網(wǎng),討厭電視,我愛洗澡討厭睡覺,我愛冬天討厭夏天。我喜歡座在陽臺上安靜抽煙看飛鳥掠過孤獨的天宇,我喜歡穿黑色的衣服在人跡稀少的街道慢慢低著頭走,為了那飄落的落葉靜靜流眼淚,我更喜歡透過落地窗看這個繁華落盡城市并為她的疲倦悲傷不已。
我喜好分明,態(tài)度曖昧,我懂得自嘲,并且學會了忍耐。我不會把內(nèi)心的煩苦講給任何人聽,因為我知道說出來也都于事無補。當然,偶爾也會又另外一種感傷情緒侵襲心頭,我知道那是因為缺少愛情的緣故。我的生命中沒有愛情,但我渴望她突如其來,這在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成為我繼續(xù)熱愛生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