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里的遲鈍的傷

初一的時候，我暗戀著高年級的一個男生，我把他叫做阿絕。他很干凈，皮膚很白，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齒，眉眼也彎彎地笑起來，我在日記中寫道：那個白皮膚的男生，像春天一樣，只微微一笑，就帶來了我所有的期待和夢想。

后來不知道怎么的，我們竟然走到了一起。晚上自習后他送我回家，月光傾城的夜晚，他跟在我身后，輕輕地唱著歌，歌聲在晚風中溫柔蕩漾。我低著頭慢慢地走，覺得這一路上灑著的月光都如他一樣，白白的，清涼一片，甜蜜無比。

他中考結束后上了遠處的一所高中，我也分了班，更可怕的是，他還搬了家，電話也換掉了。我們從此丟失了彼此。

高中三年，在對他的思念中度過。想想就覺得委屈，我和阿絕，手還沒有牽過呢，就這樣被命運丟在各自的天涯。學習忙而不碌，我只是常常想起我的阿絕。因為這些，看學校里的男生，覺得都是黑黑的，說話也太張揚，再沒有遇到像他那樣純潔的少年了。也接受過一個男孩子，不過是一起學習，交換復習資料，有一次不小心被他牽到了手。

到了大學，短暫的新鮮過后，日子開始發(fā)霉。

我沉溺在游戲里邁不出來。泡泡堂，傳奇，魔力寶貝，到了大二，最愛玩的是傳奇。

同宿舍的姐妹都出去和男朋友約會，我一個人藏在網吧里，不分白天黑夜地玩，餓了泡一碗方便面，渴了就跟網管要水喝。那一陣子，我瘦得很快，本來就不胖的人，因為長時間熬夜，不好好吃東西，眼睛深陷，皮膚也干燥得厲害，只是十根手指依舊是細長細長的，盡管有些干枯，還是我最得意的地方。是的，我愛我的手指。像愛阿絕那樣的愛。因為，我們那一年里，全身上下，只有一次，阿絕給我買雪糕的時候，他碰到過我的手指，還盯著它們看了好久，說，涂涂，你的手指真長。那是我們惟一的一次親密接觸。像一道持久不滅的光，照耀著我如死水般的生活。我想，等有一天，從網吧出來，穿過那條長長的小巷，或許，阿絕就站在那里等我，淺淺地笑著，太陽光照在他干凈的臉上，清澈的眼睛里。他看見我走來，然后伸手牽住我冰涼的手指，說，涂涂，我?guī)闳コ燥垺?/p>

我不說話，因為長時間地沉默不言，我已經找不到語言。我看著我的阿絕笑，一直一直地笑。有他在身邊，我想我很快就會胖起來的，做一個從前那樣的健康的小孩。

這是我在那段混沌生活里的夢想。

最初的時候，我們那一區(qū)的老大常常幫我練級，送我法器，好像是一種天生的寵愛。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弄得一些小MM常常大呼不公平，罵我是個小妖精，勾引他們的白馬王子。我于是越發(fā)得意，進步得也神速，得到他的夸獎，聽他說，真乖，來，親一個。這樣好像也能稱做小小的幸福。

一直到大三的暑假，回到家。我依然天天晚上在傳奇里到處亂晃，看到他保護在身邊，覺得好笑，其實這時候，我已經很優(yōu)秀了，甚至已經能夠保護別人。可是我喜歡聽他說，乖，來，親一個。

表妹也是個傳奇迷，常常跟我切磋技藝，只是沒有像他那樣的老大提攜，老噘著嘴巴說，姐姐，我聽人家說，那個人長得很帥的，跟他談一場戀愛也不錯啊。

一天晚上，妹妹得意地給我發(fā)來消息說：姐姐，你知道你們那一區(qū)老大長什么樣嗎？嘿嘿，我有他的照片。

我一時竟有些緊張，話都說不好，只一個勁兒央她：給我看看給我看看。明天姐姐給你買糖吃。

她故意磨蹭了半天，吊足了我的胃口，終于發(fā)來他的照片。我只看一眼就愣住了：這不是初中的那個小男生嗎？他的臉已經變得棱角分明，眉毛也濃厚起來，柔軟的嘴巴也變得堅毅倔強。阿絕，阿絕，我初中的小男朋友。他已經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可是他白白的皮膚依然沒變。我一眼就能夠認出他。

我盯著那張臉看了很久，一直到眼淚流了滿臉。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游戲里重逢。真是命運弄人。

我問他，阿絕，你還記得涂涂嗎？

等了很久，那邊才傳來他的一段話，不長，但是又讓我流下淚來：五年前，我把她丟失了，我一直在找她，翻同學錄，能聯(lián)系到的她的同學都打聽過了，可是她怎么也不肯出現在我面前。我常常告訴自己，即使這輩子都不能找到她，涂涂也是我生命中最愛的女人。

那天晚上，他給我打了一夜的電話，說話，一直不停地說話，說到嗓子沙啞。他說這幾年的生活，畢業(yè)以后的工作，身邊出現的人。他說，有些事情變得太快，但是還是有些是歲月無法改變的。就像你，盡管是在游戲里，我只對你一個人好，好像是一種牽引。這幾年，身邊有很多女孩子出現，但是我一直不肯放棄對你的尋找，涂涂，你也是這樣嗎？

我哭得沒辦法說話。這樣的幸福來得也太突然了，我都來不及喘過氣來接。

不久和阿絕約了見面。

我不知道，隔了這么多年，一看見他，年少時的那些最純真的感情又回來了，甚至一絲一毫都不曾減弱。那天同去的還有他的兩個朋友，還有我的妹妹。他帶我們去了市里最豪華的餐廳，點最昂貴的菜，我笑著問他，你這么做，是顯示你有錢還是我重要？他當著幾個人的面，想都沒想就說，我是想讓你知道，不管在什么時候，涂涂都是最好的。我說不出話，心里卻狠狠地涌滿幸福的感覺。那一晚，我們幾個人吃了八百多塊錢，在我們那樣的城市，已經是非常奢侈了。

回來的時候，他騎著摩托車送我。一輛藍色的車，非常漂亮，他把它騎得很快，很兇猛。我知道他在宣泄自己的感情。我緊緊抱著他，多希望從此就這樣相守到老。這樣想著，眼淚就忍不住地落濕他的后背。因為我知道，他已經有一個女朋友，很相愛。我亦如此。一個男孩子已經在澳洲等我，我等自己畢業(yè)，然后飛過去再讀兩年書，然后與他結婚。這，也是注定了的。認定那個男孩子，是因為朋友的一次聚會。一桌子七八個人吃飯，我象征性地點了一個玉米粒。菜上來的時候，我也沒怎么吃，坐我旁邊的那個男生卻給我夾起菜來：涂涂，你點的菜怎么不吃？我一下子感動，這么多的人，他怎么就記住我點的菜呢？于是聽他講，怎么在大一開學就注意到我，看我怎么沉溺在游戲里日日消瘦，心疼，卻不知以怎樣的身份……

我于是就答應了他。后來越發(fā)依賴起他。一輩子，能遇到一個這樣關心自己的人，也是好的。信誓旦旦地策劃說，他畢業(yè)，到澳洲念書，然后等我去，然后結婚，然后生一個好看的孩子，等到年紀大了，頭發(fā)白了，就相約著一起死去。

阿絕的出現，或許也是不能改變的。

我們只有在一起的時候，努力淡忘，阿絕的她，和在澳洲的他。我們度過了我人生中最快樂的兩個月。

他常常在我面前說起他相處三年的女朋友，我一點也不難受，一樣跟他講我的澳洲男友，相對苦笑。有時候，在街上走整整一個下午，他一直緊緊牽著我的手，有時候抱著我，把頭藏在我的脖子里。他說，他要記住我的氣息，他說，涂涂，為什么中間那段時間我就是找不到你呢，為什么我們還會再相遇呢。他的眼淚流在我的脖子里，濕濕地，滋潤了我整個干枯的青春。

上學的時候，他來送我，說，你出國的時候，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來送你，但是我希望你好。到哪里都要好，不然，我無法原諒我自己。

我點頭，阿絕又說道，涂涂，無論如何，你都要記得，我愛了你那么多年。

我轉身，大步地走，頭也不回地走，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腳面。我多希望他什么都沒有看見。我們，我和阿絕，從此，真的決絕生活了。

我從此也不再進入傳奇，我知道自己會在大學的最后一年，做個好孩子，天天向上。想起阿絕，依然會記得他的QQ號，他的電話號碼，他的手機號碼，甚至于他的車牌號，我都能清晰地記起。他的那張臉，卻已經以我不能控制的速度漸漸模糊。

后來，我在給他的信中寫道：阿絕，我和你，多像兩只飛蛾，一面想緊緊相愛，一面迅速飛向火焰。我們丟失了最重要的那段光陰，是用多少年也彌補不了的。阿絕，請與她好好相愛。我也一樣。

如果不能走出自己，那就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