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地下部分

“地下通道”是一個有明顯欺騙意味的詞，因為幾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地下通道不僅僅是通道，而是商場，通道不過是一個引誘行人的詞匯或說借口罷了，其中有著“黑幕”：你走下去，它成了商場，成了城市往下的氣生根，就像“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

這種通道還意味著選擇的增多，對某個路口的筆直行進卻變成左拐彎右拐彎的迷失，于是，它成了迷宮，讓人想起博爾赫斯的小說《曲徑分岔的花園》，一個進口的結局是多個出口，無限的可能性。

我非常不喜歡地下通道，每次出門遇到地下通道我總是極為惱火。本來幾米長幾秒鐘的路程，竟然無中生有地變成了幾十米，就像天體物理學上所說的“時空扭曲”，空間與時間突然遭遇了一次意外或者說暴力，變形了，扭曲了：上去、轉彎、判斷、再判斷、上去（如果錯了再下去，不斷地輪回……）。熟悉地形的人忍忍就算了，天見可憐那些外地人，在陌生的城市不斷陷入它的惡作劇。所以我寧可繞路遠一些，也不愿鉆進地下通道，它帶來的心理壓力遠遠超過體力上的消耗。也許，我是學哲學的，所以不是地下通道，而是通道的象征把我壓垮了。人常常害怕的是一些引申出來的意義，而不是具體之物，比如人會怕鬼、怕黑……

但女人喜歡地下通道。

第一，地下通道往往也是商場；第二，地下通道只有夜晚，沒有白天。

夜晚是屬于女人的，女人的生活從夜晚開始，她們注定是黑夜的動物，就像男人是白天的動物一樣。所以女人在夜晚最燦爛，燦爛的時候也最容易動心。你到植物園去看看，花枝在怒放的時候，花心最為搖曳。她們在白天不容易作出的決定，在夜晚就會不加思索地作出選擇。通道里的門面永遠只在白天做生意，一到夜間即關門，因為夜幕的來臨讓整座城市都變成通道，成為讓人目亂神迷的迷宮，地下通道失去了它的魅力。

我所在的這個城市，地下通道里總是些中低檔的服裝、日用品，最多的是服裝店，然后是婚紗店、美甲屋、鞋屋、音像店等等，都是讓人感覺到柔軟的事物，柔軟是好的，女人喜歡。這些店鋪做的絕大部分都是女人生意，我極少見到男人在通道的商場里逗留，除了那些看上去是從小地方來的青年，好奇心讓他們具備了一些女性品德，像一只只迷途的蜻蜓停在女性用品的小店里，搖擺不定。但是在女人臉上，我總是看到她們在夜間才有的迷離和美麗，她們似乎比在地面上輕盈了許多，蝴蝶似的要飛起來的感覺，正在購物的女人是自信的，而在黑暗的氛圍中購物的女人既自信又美麗。這時，她們走路總是左顧右盼，不斷地停留和動心，如同進入了花園的蝴蝶……城市的地下部分因為女人而有魅力和意義。

真正的女人沒有不在地下通道動心的，一個商人如果明白這一點，他就財源滾滾了。

常常讓我迷惑不解的是，地下通道如何關門？是不是許多個人同時從中心地點出發，往每一個出口走去，將正往里走的人擋出去？然后他們關閉了由其負責的那一個進口。因為，如果只有一個管理者，他如何能保證沒有人被他關在黑暗里的城市之下？我沒有就這些問題請教過他們，這也許是個偽問題，但對我來說，它是永遠讓我納悶的問題。

于是地下通道成了黑洞:女性是黑洞、夜晚是黑洞、通道的時空是黑洞，它派生出來的象征和它在我心中存下的問題，也是黑洞。

作為一個略微有點病態的男人，我對黑洞畏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