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30歲之前,說到10年前的事情還好像在顯擺閱歷,直到有一天,一個男人拿著一塊水晶來找我,他說10年前,你還小,小到我不敢愛你。
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當時空調很冷,空間很大,我的好多話悠悠像說給水晶聽的。它像我的半截鉛筆,是最普通的B2鉛筆,筆尖用那種平常的小刀削過,向著天。他告訴我,他一直用這個做鎮紙,因為我當年告訴他,這是一個鎮紙。他還說:“你看,里面的褐色巖渣狀如青山,注定了這塊石頭品質凡常。而遺憾,卻有遺憾的景致。匠人管這種水晶叫幽靈?!蔽衣?,眼里沒有漣漪,于是他驚呼,你都忘了嗎?這不都是你說過的嗎?
這都是從前我說過的嗎?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但我沒問他。
我想起了,這絕不是我買下的最貴的石頭,但在當年,有哪個18歲的小城姑娘愿意用70塊錢換一塊透明的只能當鎮紙的石頭呢?我把它揣在褲兜里,它帶上了我的體溫,后來,我把它送給他,有點兒希望,大一點點就嫁給他。20歲以前,這是我的心病?,F在,他拿了一塊幽靈水晶來找我,讓我驚恐并決定細細搜尋,整整10年,我是否還有別的東西遺落在什么男人的家里。當年,這些東西可能像冰蟾一樣帶著我的體溫和暗示統統被他們吞掉。他們不想要,但他們收下了,我期待著他們連同我一起收下,但他們放下了。10年,遺憾的景致還來不及積土成山,就有故人東歸。
這時候,我看見他的額頭上閃出一絲亮晶晶的頭發,于是我挨近他,聞到他身體上彌漫的味道,我說,忍著點兒,別怕疼,我想在拔下這根頭發的時候會把當年的怨連根拔起,而在我和他的眼睛里,卻硬生生地立起一塊肅殺的碑。我的情人們,終于都先我老去。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凝望他,突然想起來,他已經過了40歲,他有理由尋找當年要為他獻身的小孩,哪怕這個孩子已經長大,哪怕這個孩子還沒有大到把回憶當作重要的事情。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我如果做了什么,就會變得幼稚可笑。從一開始,我們就選擇了這樣的遺憾。一個必須懵懂無知,另一個必須老辣多情。愛,不是早10年就是晚10年。這種遺憾很生硬。
也許人世間,透明的就是最堅硬的。比如一塊水晶,一滴水,比如,時間。沒有什么沒有誰必須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