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正月,可電視上說氣溫已有26度,老婆要換棉被,把11斤的棉絮換成10斤的。順便也換了被套,換上一只舊被套。老婆說,這被套不行了,已經快烊掉了。
這被套已蓋了很多年,是大學畢業前,油菜花送我的,算來已有8年,油菜花和我分手也已經7年。她送給我的時候對我提了一個要求,叫我不要和別的女人睡這個被套,但作為她留給我的惟一東西,我一直蓋著,那么多年來,我有幾個女朋友,自然也就有幾個別的女人睡過這被套了。
與油菜花認識時,我已經在大學里戀愛了數十次。因為當時我覺得她不美麗,我看到她一點也不會發暈,所以是她先追我。我接受了她的追求,凡女孩追我,我都接受。我請她到校園西北角的情人坡酒吧喝酒,在草坡上擁抱,接吻,但是她拒絕了與我做愛。我當時很性壓抑,我需要女人。既然她不答應,那我就另想辦法。
我就找了橘子。我和橘子在寢室里,在山坡上,在樹叢中試圖做愛。但由于我沒有錢租自己的房間,也怕她懷孕后沒錢打胎,去買避孕套又很害羞,所以,直到她先我一年畢業,我們還是沒有完成過一次。
橘子愛跳舞,周末她去跳舞,其它的夜晚和我一起。周末她去跳舞,我就去找油菜花,或者油菜花來找我。和我一起時她總是很憂傷,我們不時地接接吻,聊聊一些事。我覺得我和橘子是彼此的身體需要對方而周末,彼此去過精神生活,她去跳舞,會遇見一些陌生的舞伴,我去接吻,我會感到一種安寧的氣息。
她們畢業以后,我等她們給我來信。但一個學期快過去了,都沒有等到她們的消息。總是這樣,女人沒有時一個也沒有,有時就很多,都是很麻煩的事。當然她們走后,我又有了新的女朋友,但我這個人特別懷舊,總覺得與每一個女孩相愛過都要愛一輩子的。圣誕節到了,我給她們寄了賀卡。
油菜花回了一封信,說我還活著是讓她覺得不可思議。她說,她思念我時帶有犯罪感。
春天到來時,她答應我去看她。我在放論文假的時候到了她那里。在她的床上,我皈依了上帝。我們在做愛以后互相打量身體,特別是一些關鍵的部件,真是太神奇了。我們發現水往低處流,太陽每天升起又落下,遠處田野上燦爛的油菜花,這一切都是那么神秘,那么有趣。
我們為了阻止做愛的聲音傳到隔壁,就讓錄音機反復地唱竇唯的《艷陽天》。白天,她去上課,我躺在床上不大下來,聽她的越劇,沒想到我也很喜歡聽,我覺得她具有越劇故事里的小姐的脾性。
到了黃昏,我和她就到田野上去散步。我總是說,我們去看看油菜花吧。我們一走出校門就看見了油菜花。當時由于整天做愛,人是恍恍惚惚的,這些油菜花就特別有文學性,我仿佛就要像風箏一樣地飄起來了,這些不知疲勞的油菜花,它們像我們一樣燦爛。
我們沿著小路走,小路邊的溪流清澈,跑動的聲音像輕音樂,路邊長滿了綠色,綠色里點綴滿了細細的花。我們好像是沒有方向地走,其實是朝遠離小鎮的方向走,我們走到了一處小房子邊上。這是一座小院子,里面有一樹桃花,非常美麗,美得我們都發出了尖叫,害得我們差點摔倒在泥濘中。小院子獨自臥在春天的田野之中,夜晚,我們在走廊上看星星,呼吸晚風中總能看到這里的燈光。
是她使我喜歡上了油菜花。后來我才知道,也是我使她喜歡上了油菜花。
時光過去了八年,油菜花又開了,在我的學校周圍都是,仍舊很美麗。但是,她已經不在身邊了。那個春天的快樂的深度,至今還沒有超越。我的鼻子開始回憶,回憶她故鄉的春天的氣味。我已經好久沒有出過汗了,我也好久沒有看到厲害的閃電了。那年春天,我在她那里呆了一星期,閃電一連閃了一星期,我每天晚上都出汗。
這兩三天沒法回憶,因為我老婆在咳嗽。我老婆已經咳嗽一個月多了,因為她是孕婦,所以不能用一些西藥,而中藥的效果又很不明顯。她白天還好,晚上一躺下去就感到胸悶,就開始咳嗽,仿佛要嘔吐,但又吐不出什么內容。她就整夜整夜地咳嗽,要哭一樣地對我說:我很難受。于是她就披上衣服,打開電視,叫我先睡。我哪有心情睡覺呢?我心疼她,她怎么就這么可憐,還有我的孩子,在她肚子里的寶貝,我和她都很擔心。這不是回憶里的畫面,而是現場直播的咳嗽,一個人的痛苦,我是第一觀眾,我的心揪得緊緊的,我沒有心思去想別的女人。
據說琵琶葉和茅草根煎成湯能夠治好咳嗽。我耐心地摘琵琶葉,洗琵琶葉,切琵琶葉,煮琵琶葉,并且在這么做的時候都加進了我的祈禱。我去山上挖茅草根,洗茅草根。我甚至想,我在心里好好愛她,她應該就會好,難道愛情連咳嗽都治不好?那我就看不起愛情了。
雨繼續下著,天地一點點舊去,舊得像我小時候的天地,舊得沒有了強烈的工業色彩。我想起了雨中的油菜花,或許她比以前老了,她,其實我已經忘記了她的面容,但我還想念她。
那4天里的做愛給了我很深的印象,這也是我對青春的最深的感受之一。就像那時候的夜晚會生出很多靈感,我每天晚上都會寫出讓我自己驚喜的詩歌,那時候的酒里有很多情緒。現在老了,做愛不是很認真了,喝酒也無所謂了,詩歌?什么是詩歌?我不知道什么是詩歌。
后來她離開我嫁給了另一個喜歡油菜花的男人。
仔細想來,我是她離開我以后逐漸愛上她的,油菜花開的時候,我對她的回憶也就復活了,每年一度,每個春天的美都折磨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