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于工作的不安全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顯著特征。有兩種憂慮時常困擾我們:全球化——它使工作機會轉移到更窮的地區;計算機技術——它可以完全剝奪我們的工作機會。
這些憂慮籠罩著不同收入、年齡和國家的人們。墨西哥對被中國搶了飯碗的事實耿耿于懷,這說明新興國家人們的日子并不比發達國家的人好過。作為回應,政治家們提出了林林總總的再就業培訓或教育計劃,但都不足以應對長期性的問題。
對于全球化和計算機技術革命的擔憂最終都可以歸結到一點,因為全球化在很大程度上是新信息技術發展的結果。計算機和互聯網使我們可以幾乎沒有成本地傳輸資訊,進行跨文化和跨國度的商務往來。
人們的憂慮在于信息技術現在到了“起飛”的前夕,它會突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展。這樣的飛速發展所帶來的變化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并不都是積極的。
這種曲線似的加速發展在自然界常有發生。一種在固定百分比上的指數式增長可能看上去就像一支曲棍球棒,在年利率5%的情況下,1美元的年利息只有5美分,10美元的年利息只有50美分。這樣的增長曲線在某一階段是平坦的,可隨后就變成了數量的急劇增長:10億美元的年利率就達到5000萬美元。
信息技術每年正以超過5%的速度發展。根據英特爾創始人之一摩爾在1975年所闡明的“摩爾定律”,計算機芯片上的元件數量每兩年就要翻一番。也就是說,其年增長率在40%左右。從其微不足道的發端到數十年以后的考量,這種指數級的增長軌跡的經濟影響看上去一定會像一只巨大的曲棍球棒。
當然,對于計算機取代人力工作的擔心并非一朝一夕。50年前,20世紀偉大的數學家和計算機學科先驅者、麻省理工的諾伯特·維恩納(Norbert Wiener)就提醒我們計算機對人力工作的威脅。但他所擔心的經濟問題至今尚未出現。半個世紀之后,還沒有任何發生在我們人口當中的真正糟糕的事情能被歸咎于計算機。但這只是因為計算機技術發展的起點微不足道,所以我們到現在還只是處于其平坦發展的階段,一旦其發展達到了臨界點,我們會看到它對就業帶來的全然不同的影響嗎?
誠然,一般說來,計算機技術的進步總是好消息。計算機不但具有生產力,還能服務人類,且不會成為人類的競爭對手。強大的新型計算機將會在整體上增進人類的福祉。問題是真實的人們并不僅僅是“一般性”的概念,總有人會成為它的犧牲品,因此問題的關鍵在于由計算機帶來的利益究竟如何分配。
信息技術的核心問題是其產生的經濟利益可能會過度集中;它創造的財富會主要被某些人占據,這些人或者具有不可被電腦復制的精湛技能,或者具有先入為主的優勢,抑或擁有特定的商務聯系。
較老的信息技術已經在某些職業領域創造了“贏者通吃”的結果。留聲機唱片走進千家萬戶,締造了音樂界的超級巨星,也使無數不合時宜的鄉土藝人失業。電視也對演員和運動員施加了同樣的影響。但和現今的——或即將成為可能的信息技術成果相比,留聲機和電視的影響仍然有限,在新的經濟現實中,更多的職業會步鄉土音樂人終遭淘汰的后塵,從而帶來前所未有的更大規模的財富集中。
計算機技術帶來的風險實實在在,且令人恐懼。它們不會因再培訓或再教育計劃的實施而大有改觀。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些計劃都不能賦予他們所需的技能,使他們保持比新型的機器更高的工作效率。這些風險只有通過根本性的變革來應對——這些變革并不能使人類個體變得比機器更具產能,但卻能使社會更好地管理和重新分布風險。
例如,隨著擁有和沒有特殊技能的勞力從市場獲得的報酬日漸拉大差距,就更有必要實行一種能夠補貼低收入工作的累進稅制。
借貸機構也需要進行改革,從而使它們能夠更好地為人們緩沖破產的風險。金融市場將不得不進行擴容,從而使個人和公司都能更好地規避風險。
現在就開始思索我們會面臨的改變十分重要。因為隨著時間推移,人們會更難達成共識。只要人們還披著相對“無知的面紗”,即當人們還不了解作為個人會受到怎樣的影響,他們就可能更易于贊同采用累進稅制以補貼低收入者。一旦更大的收入不平等成為現實,原則性的討論可能就要讓位于新興的富豪和困苦的窮人之間赤裸裸的階級斗爭。
羅伯特 J. 希勒(Robert J. Shiller),耶魯大學經濟學教授、本刊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