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國舅”的三落三起

在鄧小平誕辰100周年來臨之際，當人們把目光再次投向四川廣安這片孕育了一代偉人的土地時，驚奇地發現，鄧小平的一些直系親戚，依然在這里過著和普通老百姓一樣的平民生活。而在鄧小平身處逆境時，他們也同樣飽受磨難。鄧小平的舅舅淡以興老人就是其中的一位。

在鄧小平的表弟淡文全家里采訪時，正趕上廣安市衛生局的人員來檢查衛生，淡文全經營著一家“農家樂”。“這次主要是在鄧小平誕辰100周年來臨之際進行的一次突擊檢查，就是鄧小平的舅舅家也不能放過。”一位檢查人員對本刊記者笑著說。

淡文全的父親淡以興是鄧小平的親舅舅，和鄧小平同歲，1989年去世。這位普通的老百姓因為有著一位地位顯赫的外甥而備受大家關注。

資助共產黨被通緝

1938年1月，鄧小平被任命為八路軍一二九師政治委員。當時抗日烽火燃遍全國，鄧小平的弟弟鄧墾便想投奔大哥參加革命，但因到延安路途較遠，盤纏難籌，鄧墾便找到了舅舅淡以興。

“我父親為了支持鄧墾到陜北，賣掉了160擔谷子。”淡文全告訴記者。

不久，鄧小平的另一個堂弟鄧自立也要上延安，淡以興仍然二話沒說賣掉一些家產慷慨資助。

因為連續資助兩個外甥投奔共產黨，而且他的親外甥還是共產黨的要員，國民黨廣安縣政府便下令通緝淡以興。淡以興只好逃離家園，隱姓埋名在外地一個親戚家里當幫工，妻子楊明鳳帶著四個年幼的孩子四處乞討。不久后，淡以興剛剛成年的大兒子便被國民黨抓去做壯丁，逃跑時被國民黨軍官抓回打斷了雙腿，險些喪命。因為生活所迫，淡以興的兩個兒子逃難到了重慶。

據本刊記者了解，后來官至湖北省副省長的鄧墾在回憶時曾說：“我的幺舅好慘喲，我把他家的谷子賣了100多挑。”

1949年底，劉鄧大軍解放了大西南。隨后，鄧小平便被委任為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同時還擔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西南軍區政治委員，鄧墾也就任重慶市副市長。這個時候，淡以興才結束了自己的逃難生活。

“當時有鄉親建議我父親去找鄧小平，認為我們家為了鄧家吃了那么多苦頭，多少應該照顧照顧，這也是合乎情理的。但我父親卻沒有這么做，他認為能和失散多年的家人團聚，過著安安穩穩的生活有口飯吃就行了。”淡文全對記者說。父親在解放后找回了兩個幼子，分得了鄧小平家的三間老房子，開始過起了平靜的生活。

在鄧小平主政西南局后，剛16歲的淡文全參軍到了沈陽軍區某部，這個部隊的首長是鄧小平的老部下，可他們并不知道淡文全是鄧小平的表弟。一些了解內情的同鄉戰友鼓勵淡文全找領導以求“關照”，但老實厚道的淡文全卻說：“小平是小平，我是我，我當好我的兵就行了。”三年后，淡文全復員回家種地，沒有得到特殊的提拔和照顧。

“小平是打不倒的”

1966年8月5日，毛澤東發表《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鄧小平從此遭遇了人生的第二次逆境。當年底，一群從北京串聯來的“紅衛兵”來到鄧小平的家鄉，來挖鄧小平的“老根”，掘“黑路線”的“老祖墳”。

“我父母當時都60多歲了，被押著游街，還在萬人大會上挨批斗，經常被整得全身是血。”淡文全向本刊記者回憶說。據當地群眾講，淡以興夫妻在文革時成了劉鄧路線在廣安的“代表”，只要一開批鄧會，這對老夫妻就被揪上臺，淡以興經常被打得口吐鮮血，老伴楊明鳳被打得大小便失禁，幾次欲自殺未遂。不過這對老夫妻始終沒有對自己的親外甥說過半句不是，性格倔強的淡以興常常對人說：“我曉得小平的為人，他不會有啥子錯的。”而老伴楊明鳳因受到多次驚嚇，致使神經有些錯亂，經常一個人自言自語：“小平是打不倒的！”

因受到鄧小平的連累，淡以興全家的返銷糧被取消，青黃不接時，家里人只好逃荒要飯。

“文革”中期，鄧小平一家子被下放到江西勞動。在此之前，鄧小平曾通過夫人卓琳和舅舅家保持一定的書信來往，并且每月從他的工資中拿出10元錢寄給舅舅作為生活費。在鄧小平被下放后，書信中斷。淡以興很久得不到小平的音信，很不放心，便冒著風險寫信給周恩來總理，請他將信轉給鄧小平。當信轉到鄧小平手里時，小平一家人激動萬分，卓琳立即回了信。

“卓琳當時以為我父親已經不在世了，收到信后很高興，又開始給我父親寄生活費，每月變為15元，到上世紀80年代每月寄20元，一直到我父親去世。”淡文全說。

本刊記者曾看到一份卓琳寫給幺舅舅的信，“……現寄去9月份生活補助費10元，望收，以后我們每月七、八號給你寄錢，你估算一下，什么時候可寄到（這個月什么時候收到的，下個月也差不多這樣子），你就到時去問一下，以免旁人代你領了，你也要向當地的郵政部門說一下，只有你本人才可以領，別人不能代領。”

1976年4月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決議，因為天安門廣場的“反革命事件”，撤銷鄧小平黨內外一切職務，保留黨籍，以觀后效。而隨之而來的，是淡以興老夫妻的再次被整。據一些公開的資料顯示，在一次萬人批斗大會上，有人強迫楊明鳳上臺揭發其外甥的“貓論”罪行。時已70歲的楊明鳳拄著破竹棍顫巍巍地走上臺說：“我外甥……養啥子貓？我不曉得……他說貓抓老鼠就好……是對的嘛！不捉老鼠的貓兒養……養起有啥子用喲……”臺下頓時哄堂大笑。

“淡氏農家樂”越來越火

鄧小平第三次復出后，淡家被批斗的厄運也宣告結束了，但生活還是顯得異常艱辛。1978年，淡文全在整修鄧小平故居時，左手小拇指被砸斷，而他的哥哥在修成昆鐵路時因公死亡，因另外兩個兄弟在年幼時已逃難到重慶安家落戶，父親年事已高，淡家的生活一時陷入了困境。

1986年陰歷正月初五，鄧小平借到四川視察工作的機會，將已半個多世紀未曾謀面的舅舅接到成都錦江賓館過年。“當時我父親不愿意去，說娘親舅大，他小平應該到廣安來看我。后來我給他做工作，說高官避險，行動受到很多限制。”淡文全告訴記者。據淡文全回憶，父親回家后，曾給他說，鄧小平曾問他當農民是不是很苦，他說是的。后來他給卓琳談了能否給自己的子女安排工作一事，不過卓琳沒有明確答復。據稱，鄧小平當時也在給舅舅的信中說到“不可做特殊公民”。

“到現在都沒有給我或者我的子女安排工作。”淡文全有些抱怨地對記者說。本刊記者7月6日在鄧小平故居采訪時，曾巧遇鄧小平的妹妹及三個女兒回到廣安故居。淡文全事先得知消息，準備去看看這些多年未曾謀面的親戚，但受到了當地政府的阻攔，“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不讓我去，我又不會去提什么要求的。”

據本刊記者了解，因淡文全在修復鄧小平故居時受傷，在當地政府安排下，淡文全在1987年當上政協委員，每月有200元的生活補助，現在已漲到了每月400多元。

1978年，鄧小平的女兒鄧琳專程代表父母回老家看望舅公，當鄧琳看到舅公家連一頓白米飯也吃不上時，提出給予一定的幫助，但倔強的舅公還是拒絕了，“莊稼人，填飽肚子就行了，不要再為我們操心了。”

1989年，淡以興去世，卓琳知道后，給舅舅家寄了20元錢作為禮錢，并表示就不再送禮了。據廣安市委宣傳部原副部長蔡世武回憶，在淡以興去世后，廣安縣委通過地方機要局向鄧小平匯報了其舅舅淡以興的病情及追悼會的安排等，并請示還要不要以鄧小平的名義送花圈等，后來鄧批示說：“知道了，規格夠高的了，不再送什么了。”此后，淡家和鄧家便沒有了聯系。

1993年6月，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的喬石來廣安，專程到鄧小平故居參觀，并看望了淡文全一家人。當喬石問淡文全還有什么心愿時，淡文全說：“就想到京城去看一下表哥。”不過，這個愿望始終沒能實現。

2004年1月，淡文全投資4萬多元，在鄧小平故居旁修建了一個“淡氏農家樂”，生意做得很是紅火，“現在好多來廣安旅游的人都會來我這里就餐，和我合影，這也算鄧小平帶給我的好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