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是歌舞片,當然這只是個噱頭——賈樟柯的電影會變成歌舞雜耍嗎?舞臺背后的東西才是他真正關心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世界]只是賈樟柯的一個驛站,他要在這里做片刻喘息,也得從這里重新開始。這一次,他將一個時代的迷惘從“小鎮”蔓延向“大都會”。誰說“世界”,不會是另一個“大同”?
故事 站在“世界”的大舞臺上
隨著“故鄉三部曲”的結束,賈樟柯的視角從故鄉山西轉移到了大城市,影片延續了山西方言,兩個主角成泰生和趙濤也都是山西人。
成泰生,一個從山西小城來到大都市,并在一個叫“世界之窗”的主題公園當上保安隊長的青年,在家鄉曾是“風光人物”,前呼后擁的有那么一票哥們兒,但隨著女友來到大城市之后,他似乎找到了一個新的人生——“世界之窗”。這個地方擠滿了全世界的風景勝地,每天往來數萬的游客,他是這里的保安隊長,手下有幾號人聽他指揮。在這里,他覺得自己是老大,但走出這扇門,他卻被人瞧不起。
趙小濤,從小學習舞蹈,來到“世界之窗”跳舞,每天數萬的游客為她的舞蹈拍手稱贊,雖然沒有成為專業舞蹈演員,但她已經站在了“世界”的舞臺上。成泰生是她在家鄉便相戀的男友,他們一起在“世界之窗”工作,每天見面。但不知為什么,他們的感情總是莫名地起著波瀾……

趕去北京西南四環的“世界公園”,路途遙遠,好在“世界”就在眼前。
劇組一大早先補了一場趙小濤與成泰生在“泰國王宮”前爭執的戲,我們沒眼福,趕到時剛好拍完。劇組忙著轉移到下一個場景。這天拍第五場戲,有三個鏡頭,講一個旅游隊伍從“泰國王宮”經過海關來到印度的泰姬陵,正好看到趙小濤率舞蹈隊在臺上跳印度舞。這是個過場戲,在電影中大概也就幾秒鐘,但實拍卻花了整整一天。賈樟柯對鏡頭的要求非常苛刻,不容絲毫妥協,哪怕群眾演員的一個眼神沒對,或者誰的步調慢了半拍,都得重來。一個過場鏡頭得拍二十幾條才過,好在這部電影用的是“高清”,若是膠片,誰受得了!
賈樟柯 我要拍出人們對世界的迷茫
賈樟柯要求嚴,但脾氣好,現場的群眾演員很難擺布,但他不急。他在現場指揮好像從不用麥克,只是對著空氣大喊,卻底氣十足。

我們沒能和賈樟柯聊太久,他沒時間,午飯都沒顧上吃,一碗早就泡醉了的方便面就擱在一邊,他一得空就撈一口。手里還捏著個涼燒餅,常常邊啃邊和演員說戲。
□ :[世界]在深圳和北京取景,這和在山西有什么不同?
■ :深圳的戲年前就結束了,北京拍的都是些散景。按整個進展看和原計劃沒太大出入,唯一的問題是進度不快,和我以往拍片不一樣,以前拍一部也就二十幾天,最多一個月,這次五十多天還沒拍完。
□:你的電影都很真實,這部電影呢?
■:電影是門特別需要真實的藝術,那么多畫面其實就是對生活的還原和再造,所以我盡量地做到忠實于生活。這不是說什么紀錄風格或者寫實風格,不是風格的問題,是我對電影或藝術的要求。這電影依然是真實還原生活,包括成泰生和趙小濤,他們都是生活里最普通、最簡單的人群,我希望還原到生活最本真的面貌。當然里面有很多歌舞元素,和我以前的電影有很多改變。

□:這次能進影院,電影局給了很大空間,你覺得中國電影的發展方向如何?
■:會越來越好,包括我們現在觀眾能接受的電影寬容度,包括社會、主管部門對電影的認識和不斷調整,包括去年開始把電影往產業化方向上的一個推動,這些都是對像我這樣的從業人員的一個大鼓勵。我非常有信心,在一個日漸好轉的氛圍里,能拿出好作品給觀眾。我希望我的電影能在電影院里和自己的觀眾分享,在電影院里分享我自己的感情,這是我期待了七年的事。
□:和男主角成泰生相識多年,據說一直有合作愿望?
■:是。我們早在95年就準備合作,后來由于資金問題下馬了。九年后再度合作,除了他是好演員外,再就是我們之間有了長期的了解和默契。其實這兩個演員都給這部電影帶來了新鮮東西,包括劇本的補充,塑造角色所帶動的電影活力等等。他們的表演有種感染力,而且那種界于戲劇性和日常生活之間的尺度把握得很好。就連我在現場看也經常忘了是我在拍電影。

□:你拍電影的數量不很多,以后呢?
■:我今年34歲,這是一個好年華,我覺得自己正充滿干勁,今后一定會加快腳步,爭取一年拍一部。其實拍了3、4部電影后經驗也越來越多了,只是希望一部比一部好吧。
□:作為第一部在影院放映的電影,是否感到很大壓力?
■:壓力肯定有,我以前的電影都是通過DVD被觀眾認識,DVD和影院是兩個氛圍。但我覺得我現在是期待大于擔心,畢竟影片能不能被觀眾接受是每個導演都很期待的問題。我也一樣。
□:看來你對這部電影充滿信心。

■:拍到今天電影算快拍完了,目前來看我很有信心。首先這個故事人物從小鎮到大城市,他們對待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空間的關系都已經落實得很好。而且男女主角對話還是用山西方言,我覺得這更能突顯人物特性。還會有更多長鏡頭來突出城市感覺,畫面更加迫近人物。
□:剛才看你拍戲,一個過場戲就拍了20條,為什么這么嚴謹?
■:放慢速度是為了做到最好。我們這個劇組調度很好,配合精細,既然有條件做到最好,干嘛不呢。
□:這部電影是用高清拍攝,后期再做磁轉膠,那投資一定不小吧?
■:后期大概會做三個月,花費很大。高清我們選了亞洲最好的技術,而且會選擇日本或澳洲去做轉膠。這里面還有8個特技鏡頭需要后期做,聲音也是最好的處理。配樂這次交給臺灣音樂人林強做,他的電子樂風格放到電影里面很能襯出氣氛。

□:能給讀者解釋一下片名“世界”的含義?
■:片名來自我對世界的認識,其實自從拍完前三部作品,發覺自己對世界的認識越來越不解,越來越迷茫。所以就想把這種對世界的迷茫感拍出來。其實這不是我個人的,而是很多人的迷茫。
趙濤 電影讓我越來越感性
成泰生的戲已經基本拍完,這天唯一的主戲是趙濤,鏡頭只有一個:她和一群舞伴跳印度舞。一早就穿好戲服的趙濤,因為導演在前兩個鏡頭上的精益求精,一直等到下午4點多才得以開工。趙濤和賈樟柯合作過兩部電影,兩人很熟稔,早有默契,溝通不用太多言語,自然不用拍20條。正式開拍是當天下午5點多,天氣早從大晴天變成陰天,郊外風很冷,趙濤和一群舞蹈演員穿著單薄,光著腳上場了。

□:[世界]的故事有一部分是來自你的經歷?
●:我是學舞蹈的,曾在深圳“世界之窗”五洲團擔任舞蹈演員。這個電影以我的部分經歷再現我也挺意外,拍完[站臺]后和導演聊天,無意間提到自己的這段經歷,那段生活對我影響很大,因為當時還有很多同學和我一起在“世界之窗”實習,他們之間發生了很多讓我一直感動的事。但我沒有想到我的這段往事,竟然吸引了賈樟柯,更沒有想到會拍成電影。
□: 這么說[世界]這個故事完全是你和導演閑聊出來的了?
●:其實我和導演合作的前兩部戲也沒有劇本,只有導演的一個情緒而已。所以現場常常會推翻一些東西,確立新的觀點,而作為演員,就要根據導演新的方案重新調整表演,很多臺詞也是臨時即興發揮,這種工作方式給導演很多靈感,以后的創作賈樟柯基本上采取了這種方式。這次也是,我和導演合作默契,經過這幾年,作為演員我也能感覺到自己在表演方面成熟了很多。

□: 在[世界]中演的角色是自己嗎?
●:我演的是一個身在異地的舞蹈演員,應該說角色中的人物與我在“世界之窗”實習的那段生活相似,但不同。畢竟她是個電影人物。我相信別人的評論更多的是針對電影人物,而不是我本人,“她”是我塑造出來的,“她”如果與我本人沒有關系,這個人物一定是失敗的,但這個人物如果僅僅就是我本人的話,那也是失敗的。
□: 從一個舞蹈老師到一個演員,這個轉變是否讓你的內心發生了變化?
●:我通過演戲體驗不同的人物性格,我想這正是作演員的樂趣所在,也是我作教師體會不到的樂趣。而且我發現我很喜歡表演,可能這和從小跳舞有關系,我開始專注地投入到其中,而且通過拍戲,讓我從之前的只關心自己變得開始關心別人。拍完[任逍遙]之后我發現我不但可以表達自己,開始變得很關注周圍的事物,經常被別人的一些小事兒感動得不得了。我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脆弱,越來越感性,我想這是電影給我帶來的最大的影響。

成泰生 他能不膨脹嗎?
有幸看過那部令成泰生成為南特影帝的電影,成泰生把里面的警察演的太真實,太牛了。
在[世界]里,成泰生演個保安隊長,保安室是他的指揮臺。成泰生說:“那真是塊風水寶地,出門就見‘巴黎鐵塔’,背靠‘曼哈頓商業區’,在這樣的環境中呆著,你想他能不膨脹嗎?”他這話說的是片中的成泰生,這感覺很準確。
□: 你怎樣理解“成泰生”?
◆:這個人之前是太原武術教練,從小練功夫,在農村受很多人擁護。但他附庸風雅,愛慕虛榮地追求一個舞蹈演員。后來舞蹈演員來了北京,他也跟來,做了個保安。表面看他手下也有幾號人,而且“世界”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因此產生了強烈的虛榮心。但身為保安只有在自己的范圍內有滿足,出門就被別人質問,所以他又有種卑微感,內心很無奈,但只能壓抑著去適應、順從。可以說環境與心靈產生極大反差,這恰恰是中國大部分人的普遍狀態,給人很大的空間回味。

□:這是電影最想說的嗎?
◆:不。這部電影主要在情感糾葛,男女主角間的。他們從農村到城市,心理轉變導致他們情感錯位,影射現在的情感矛盾以及人與人之間錯綜復雜的多重情感。
□: 你也是個從農村走到城市的孩子,能談一下你的經歷嗎?
◆:我是山西人,在農村生活過18年,還接了父親的班做了4年鋼鐵工人,后來閑賦在家飄蕩了兩年,去考了話劇院,一呆就是3年,后來考上了中戲的導演和演員班。
□: 你同時學習了導演和表演,為什么沒當過導演,反而當了演員?
◆:中戲畢業后我分配到西安電影制片廠,曾在黃建新的[睡不著]里擔任副導演,但在那兒只呆了半年就離開了,作了演員。其實我很喜歡當導演,但要先把演員做好,積累一些經驗,然后大概在40歲左右吧,希望能當上導演。
□: 你拍的電影不多,[世界]之前只有三部,為什么不多拍點?

◆:其實很多戲找過我,但都由于種種原因都沒成行。陸川的[尋槍]找過我,但片方出于某種原因考慮,最終沒選我。李欣的[自娛自樂]也找過我,王全安的[驚蟄]找我時我正在拍[永遠的楠溪江],也做罷了。但好在讓我等來了[世界]。作為演員,我最不怕的就是等待,寧可等著,不賺錢,也不會隨便接一部爛戲拍,這對我自己來說是絕對不容許的。
□: 看了你的幾部電影,感覺你演的角色都很類型化,不怕被定型嗎?
◆:放心,我演的都是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內心。也許表面看著很類似,其實內涵不同。作為演員,你可以丟棄不屬于這個角色的任何東西,但唯有內在不能丟,丟了你就不是一個有靈魂的人物了。就像成泰生的這個保安,肯定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別人演肯定就是別人的保安了。所以一個人演的角色,他的內在是一樣的,就看你怎樣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