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言:《白狗秋千架》是一部關于命運的偶然性、不確定性及探索性的小說。
霍建起:[暖]是一部帶著追憶往事的情懷及淡淡哀愁的電影。
故事:夏末秋初,林井河從北京回到闊別10年的家鄉。在橋頭他遇到初戀情人——暖,這是個讓他不敢再見又不曾忘懷的人。暖的平靜刺痛了井河,他決定推遲回城的日期。
昨天并沒有走遠。那時的暖漂亮出眾,能歌善舞,在村里人看來,暖遲早要離開農村。很多年輕人,當然也包括井河,都喜歡她,除了放鴨子的啞巴。
省里的劇團下鄉演出,暖愛上了團里的小武生,臨走時,小武生答應有機會就接暖出去,可是除了暖之外,沒人相信小武生會回來接她。這一等就是兩年。井河想方設法排解暖的苦悶,他反復說服暖專心讀書,考上大學,實現自己的夢想,但他無法替代小武生在暖心里的位置。

如果不是那次秋千上的意外,暖或許還有別的機會遠走高飛,如果井河真像他上大學前所說的,畢了業一定會來接暖,暖也許不會嫁給啞巴。
暖和啞巴結婚7年,女兒已經6歲了。井河走進他們的家,暖的平靜,啞巴的生硬,小女孩的好奇,使他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傷。他知道,暖一定也像等小武生一樣等過自己,也像相信小武生一樣相信過自己的話。10年過去了,現實已經無法改變,留給井河的只有深深的歉疚。
井河的出現打破了啞巴心中的平靜,時光倒流,往日重現,他從女兒的眼睛里看到了當年的暖,他的心情開始無法平靜……
《白狗秋千架》是莫言早期的短篇小說,那是他“高密東北鄉”創作風格的開端,這個意義對于莫言的創作體系來講,恐怕要大于《紅高粱》。導演霍建起從[那山那人那狗]之后,就更加透露出其影像風格中的純樸情懷。[暖]是繼[那山那人那狗]之后的又一部反映鄉村樸實風格及唯美情感的電影。影片[暖]改編自《白狗秋千架》,這也是唯一一部在第19屆東京國際電影節上參賽的中國電影。臨去東京之前,作家莫言和導演霍建起和我們談起了有關這部電影的故事……

新電影:莫言老師的《白狗秋千架》是部很老的作品了,霍導為什么選擇它呢?
霍建起:一般來講,大家覺得莫言的小說很北方,很陽剛,但我感覺也不盡然,它其實有很多細致、柔美的情愫在里面。我特別喜歡這部小說的那個情調。至于改編的細節,還是請莫言老師說吧。
莫言:我是來幫腔的,因為我覺得小說改編成電影以后就和原著沒什么關系了。我和電影界的合作比較早,可以說中國作家作品改編成電影造成最大影響的還是我的《紅高粱》,那之后其它導演才開始大膽地改編小說。我覺得文學是很多藝術的基礎,對影視來講,小說可能更加直接,也許小說中的某句話,某處風景描寫,某個道具都能激活導演的創作靈感,激發他們二度創作,所以小說可能只是給導演提供了一種思維方式,但也僅僅是個思維材料,不應該把原作地位抬得太高。
對改編我的小說,我的態度一直是開明的,包括張藝謀當初改編《紅高粱》,我就讓他愿意怎么改就怎么改,哪怕你把高粱地變成甘蔗林,把奶奶和爺爺的故事改成叔叔和嬸嬸,我讓奶奶和爺爺在高粱地里談戀愛,你可以讓他們在那兒試驗核武器,這都可以。因為我不是巴金、魯迅、茅盾,改編文壇著名人士的作品忠于原著是很重要的原則,我這個無名鼠輩的東西你根本沒必要忠于原著。改編[暖]的時候也是,和霍導聊過之后,我把我能提供的東西毫無保留地掏出來,先把一個短篇抻出一部電影。在符合中國國情的前提下,小說中能表現的在電影中未必可以,或者小說里普遍叫好的一個細節拿到影片里可能就是個障礙,這就需要我們忍痛割愛,把小說中原本我們認為很有意思的東西拿掉。像小說的結尾,大家都覺得很有力度,但放在影片中卻覺得不合適,我個人也這樣認為,那就拿掉,就這樣把這個戲編出來了。
霍建起:的確,小說很短,就幾頁紙,但作為一部電影的創意,基礎非常好,我們只是把容量加大。
新電影:這部小說對莫言老師來說有什么樣的意義?
莫言:對我來講,《白狗秋千架》有特殊意義。我的小說大部分以“高密東北鄉”作為創作背景,而這五個字第一次出現就是在《白狗秋千架》里。可能我當時寫的時候沒意識到,寫完以后才知道我的小說應該放到這兒來,我應該有屬于自己的一塊文學地理,或者說自己的文學共和國。若干年后回頭看,才感覺《白狗秋千架》是我所有小說的起點,所以我對這個小說本身也很坦誠,有人看重這個小說我當然感覺很高興,我會覺得他很識貨。
新電影:改編之后你滿意嗎?

莫言:這個小說包含著一個歷久不衰的游子回鄉的主題,這是個現實主題。所以這種小說不可能有腥風暴雨、雷鳴電閃,它就是一出非常溫情、抒情、含蓄,又帶著淡淡憂傷的故事。一個從城里回故鄉的小伙子代表著一種獨立、外來的現代文明,進入封閉的像死水一樣的鄉村,和過去的戀人見面,這里面既有差距又有起伏,既有矛盾也有統一,就是這種碰撞才使小說產生了一波波心靈漣漪,就像一塊石頭扔到池塘里引起的一圈圈波紋。而電影[暖]表現出來的,就是這種一塊石頭扔到池塘里濺起水花之后漸漸平靜的水波,所以電影表現得很好,我很滿意。
霍建起:說到故鄉,我有一種特殊的感受,雖然我生在北京長在北京,但對過去遙遠的事情的感覺特別敏感,可以說我比較懷舊。過去的事情反回來看會有一種感覺,也是一種狀態,一種心底的溫暖。這也是我為什么把“白狗秋千架”名字改成“暖”的原因,女主人公叫暖,三個男人是圍繞著她,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彼此心中都有暖意。其實這個電影感情很飽滿,情緒東西很重。
莫言:電影把小說中的情節表達得很完整,人物基本沒有變化。除了原本暖是一個眼睛殘疾的人,但覺得這個形象太丑陋,有所改動,小說情緒保留的很完整。
霍建起:其實原小說結尾很有震撼力,說啞巴帶著孩子送井河,比劃半天也不知道說什么,孩子說“我爸讓你帶我和媽走”。
莫言:其實啞巴這個男人外表很粗,但內心深處很細膩。小說結尾改動還是很好的,因為如果原封不動表現在電影中還是有些欠缺。改了之后更符合老百姓的傳統及人物情感的唯美。整個影片用句北方話說就是“溫火煮豬頭”,很慢條斯理地文藝,在不知不覺中打動你,給你帶來心靈深處的感應。
新電影:霍導,你覺得這部電影算得上是一部商業片嗎?
霍建起:電影臺詞少,形態為主,其實挺文藝的。而且演員都是新人,我覺得商業元素少。當然,投資方找我拍是希望朝商業方面走。
新電影:這部電影的編劇秋實應該是您愛人吧?
霍建起:編劇是以我愛人為主,我為輔,所以用“秋實”這個名字。
新電影:夫妻檔合作是不是其樂融融?
霍建起:應該是吧,反正吵架之后沒事兒。

莫言:是呀,他們經常吵,而且還毫不客氣。導演和外人合作,比方說我,有不滿意他會很客氣地商量。但和老婆就直接講,而且說的很惡毒。也好也不好。
霍建起:好的是吵完容易過去。當時她說我再也不給你寫劇本了,我說再也不拍她的劇本了,但第二天還合作,過去的就忘了。其實也不是說這是最好的方式,但至少簡單,沒有人情的復雜。
新電影:能談一下片中的演員嗎,尤其是用日本演員演一個中國農民?
霍建起:早在我拍[那山那人那狗]的時候我就先找了郭小東,他本身是從農村考到城里的,有這個經歷,而且他很刻苦,但當時他有別的戲。這次終于有機會合作了。香川照之是和發行方有個合作,因為發行方是日本公司,而且他本身也是個好演員。
新電影:那么莫言老師,開拍前你心中有合適的演員嗎?
莫言:這個我沒有想像,因為這幾年基本上沒看電影,對新冒出來的演員不熟,我的經驗還停留在十幾年前的那批演員那兒。主要是我感覺這幾年國內像沒拍電影一樣,而且我也沒時間看。
新電影:那你覺得這部電影的演員表演符合你小說的感覺嗎?
莫言:其實我們應該相信導演選擇演員的專業眼光。但對作者來說,肯定會覺得不是我小說中的那個人,因為小說中的人物在我心中肯定早已先入為主。就像當年[紅高粱],我就覺得鞏俐不是我小說中的“奶奶”,但十幾年后再看,你就覺得鞏俐就是小說中的人物,就這樣。反倒是日本演員,畢竟他的文化背景和我們的不同,表現出來的肯定能被看穿,好在他只是演個啞巴,沒臺詞,不會太露餡。
新電影:莫言老師的小說改編了這么多電影,有沒有想過真正參與一回電影創作?
莫言:這是永遠不可能的,至少對我來講是永遠不可能的,因為我不具備這個才能,當導演要有管理才能,而管人是個很痛苦、很恐怖的事兒,我自己都管不好,還管別人呢。
新電影:拍[暖]的時候你去現場嗎?
莫言:我何必去給人家添亂呢?我去了他們肯定要給我些禮遇,照顧我。作家就不該往影視圈湊合,人家把你的東西改成電影,如果想編就跟著做點什么,編完了趕緊走人。不要老是扒著不放,你的任務畢竟是寫小說。
新電影:這部影片獲得今年金雞電影節的最佳故事片和最佳編劇獎,霍導,您對得獎怎么看?
霍建起:這種東西說白了不重視也不對,也不能總用冠冕堂皇的話說什么順其自然。雖然這不是你能確定的,但有機會參加也挺好。我倒覺得影片的創作人員應該得獎,他們一直在幕后默默無聞地工作,付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