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本名楊曉清,男,1973年6月生于江西吉水。曾在《星火》發表中篇小說《爺爺的陰影》。現在吉水縣某小學任教。
新村小學副校長張邁生這些天一直病懨懨的,沒當上一把手,心里總是不痛快。校長劉萬春截然不同。劉萬春來新村小學前是鄉下一所中心小學校長,也就是股級干部,新村小學與鄉下小學相比,有如天壤之別。新村小學在縣城,剛建成的學校,硬件設施在全市都稱得上一流。級別是副科,是真正地當官了。進了城又當了官,劉萬春春風得意,干勁十足,準備大展一番拳腳。劉萬春剛來新村小學,他清楚張邁生在鬧情緒,于是把評職稱這個肥缺給了他,希望他配合好工作。
劉萬春說:“上次行政會不是定了你主抓評職稱這件事?你按照定的方案去辦就是了。”張邁生搓著手說:“我主抓是主抓,可不是還要你一把手拍板。”張邁生一直不痛快,沒當上校長,說的話不免就有些帶刺。劉萬春嘿嘿了兩聲,算是默認,張邁生心想,我雖然來匯報,既然你說我主抓,那我就負責一把。張邁生說:“劉校長,那我就按你的意思辦,認真負責地抓好這件事。”一般來說,有資格晉升職稱的老師都會到主管校長家串門子,走關系。既然是走關系,或多或少要提些東西,煙呀酒呀什么的;職稱有些眉目之后,老師會請校行政領導吃頓便飯,聊表心意;確定了,再去領導家串次門,拉拉家常說說笑笑,臨走留下個紅包。張邁生去年買了套商品房,欠了老板一萬多,這些天老板整天追他,像甩不掉的尾巴。弄完職稱這事,一半總還得上,張邁生想。
張邁生準備出門。劉萬春叫住他:“張校長,這次符合條件的有幾個?”張邁生說:“21個。”劉萬春說:“你這腦袋少不了又該掉頭發了。”張邁生的頭有些禿,腦袋中間稀疏,耳朵兩邊茂密,好多老師私下里常笑話他。張邁生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劉萬春說:“要不這樣,你先弄個大名單出來。我們既要調動青年教師的積極性,也要照顧那些年紀大的。雖然年紀大的沒幾個,可人家長期奮戰在教育戰線上,不容易啊!另外,學科之間要統籌兼顧,不要只盯著語文和數學老師。現在從中央到地方號召素質教育,綜合學科這些老師也是學校的重要組成部分。紅花更須綠葉襯么。就說圖書館的吳虹英大姐,快退休了,就是因為沒有上課,職稱一直沒有著落,據我所知,從我進新村小學起她就一直沒有遲到過,很難得嘛。我們學校所有教師都像她這樣,還怕考不過文華小學……”劉萬春說了一大通。如果按照劉萬春的說法去做,自己的小九九肯定泡湯。張邁生有些不悅,臉沉了下來。張邁生說:“劉校長,我的意思是這次重點向語數教師傾斜一下,當然其它學科也要兼顧。可局里這次只留給我們學校5個指標,符合條件的又有這么多,你是不是再去局里爭取兩個?”劉萬春很不高興,他說:“職稱指標是上級定的,再去爭取豈不是挨領導的批評?我沒有這個能耐,要去你去。”張邁生說:“我也就是這么一說,你聲音何必那樣大?”張邁生也來了氣。本來定了我負責,可你又畫些條條框框束縛我手腳,在鄉下搞慣了一言堂,進了城還沒忘。一點也不尊重副職,讓副職怎么做工作?
兩人嗓門正高,教務主任歐陽軍走了進來。歐陽軍說:“跟兩位領導匯報個情況,今年六年級統考增加了自然和思想品德兩門課,每門20分,這可怎么辦?”劉萬春說:“怎么辦?統考增加了科目又不只是針對我們新村小學一家。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線上,你怎么就知道我們考不過文華小學。仗沒打,自己先泄了氣,亂了陣腳。”
現在撇開職稱之事,三個人開始商量調配哪些教師上六年級的自然和思想品德課。形勢確實嚴峻。當初縣里創辦新村小學時,只給了32個編制,加上文華小學調過來的和教育局的下派干部,總人數不到39人。可新村小學的學生卻有1800多,師生比例嚴重失調,劉萬春和幾個副稱都上了教學第一線。即便如此,老師仍然不夠。沒有辦法,只好讓幾個專業教師去上語文數學課,專業課倒顯得無足輕重。這下顧頭不顧腚,后遺癥產生了。每個老師的課本來就多,每周十六七節,個個累得賊死。三個人思來想去,決定讓體育老師黎劍去上思想品德課,四年級語文教師李強去上自然課。作出這個決定時,劉萬春手里捏了一把汗。劉萬春說:“歐陽主任,你先跟兩位老師通通氣,讓他們思想上有個準備,然后張校長再去強調。”歐陽軍說:“萬一他們兩個推辭不干怎么辦?”沒等劉萬春說話,張邁生揮了揮手,說:“就說是校行政開會研究決定的,他們必須執行。”
張邁生回到辦公室,剛坐下,戴麗走了進來。戴麗二十八歲了,還沒有結婚,原因很簡單,入她眼的沒幾個。這也怪不得她,她的條件比較優越。爸爸在科委當副主任,媽媽在文化館,家里就她一獨生女。戴麗長得很漂亮,漂亮的女孩大都心氣高,男友條件早就定死了:公務員,在單位上任一官半職,身高1.80米以上,相貌英俊,有住房,有氣質。戴麗剛調進新村小學時,追她的人挺多,一聽她條件,都落荒而逃。個別死纏爛打者,請她吃飯送鮮花什么的,戴麗莞爾笑納,可想跟她有什么實質性的進展,沒門。這樣的貞節烈女誰敢愛?誰能愛?
戴麗說:“張校長,這次的職稱有我的吧。”對于她這種大大咧咧的口吻,張邁生很感冒。張邁生想,有什么了不起,你爸爸不就科委的一個副主任,我不受他管轄。別的男人屁顛屁顛跟在你后面搖尾乞憐,我又不是那個隊伍的。張邁生搖了一下頭,說:“公平競爭嘛。”戴麗說:“張校長,現在這樣的事哪會公平競爭?”張邁生沒有接話,他翻開市報,看上面登載的追捕殺人惡魔馬加爵的通訊。戴麗有些尷尬,訕訕地說:“張校長,這次你幫我的忙,我不會忘記你的。”張邁生沒有明白過來,戴麗已起身出門了。辦公室留下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水味。
剛開學,新村小學和文華小學在縣人大召開聽證會,聽證的內容是關于收取興趣小組的費用問題。興趣小組的費用每年都到縣人大聽證,經批準才可以收取。本來從中央到省市,一直三令五申嚴禁收取此項費用,可沒有此項費用,教師每個月300多塊錢的福利往哪支?說白了,這也就是縣鄉差別所在。仔細想想,人人削尖腦袋擠進縣城,不就多圖幾個錢。每年開聽證會,文華小學和新村小學捐棄前嫌,一致對外。兩個學校選派的家長都是在聽證會上唱贊歌的。縣人大領導聽了心花怒放,點頭稱是。舉辦興趣小組的作用如此之大,有什么理由不辦呢?于是,這項收費批了下來。走出人大,劉萬春對文華小學校長陳小平說:“陳校長,我們兩所學校只有在興趣小組收費項目上才有共同語言,要是其它方面多有共識,我們兩個人的日子就好過多了。”陳小平說:“彼此,彼此。”
劉萬春回到學校,張邁生向他匯報說現在就有人開始跑關系時,劉萬春咬牙切齒道:“這次來硬的,按既定方針辦。誰說情都不行,教壇就是讓這些歪風邪氣搞亂了。”張邁生附和說:“有你這句話我就不怕了。”
張邁生來到四年級辦公室把李強叫到走廊上,告訴他學校的決定。李強說剛才教導主任對他說了這事,他推辭不干。李強說:“我已經教了兩個班的語文,還當班主任,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現在讓我教六年級的自然,跨年級,我教不了,再說我也沒教過自然。”張邁生說:“非常時期,你要理解學校的難處,為學校分憂。當然,困難是客觀存在的,可哪個人敢說他沒有困難?你看我,分管教學的副校長,還不是上畢業班的數學課?至于說沒有教過自然課,這個問題倒不大。小學教師就是清涼油,哪個學校一畢業出來就定死了教什么?都是干革命的磚,哪里需要哪里搬嘛———”李強打斷了張邁生的話,說:“張校長,大道理我懂,可我實在勝任不了這項工作。”張邁生說:“改革也是摸著石頭過河,你付出了努力,流了汗,學校會知道的。這次的職稱問題我會考慮你的,好好干吧!”李強還是推辭,說:“張校長,你這樣不是強人所難么?”李強軟硬不吃,張邁生有些惱火,他說:“這是學校的決定,你不愿干直接去找校長說。”說罷,張邁生拂袖而去。
張邁生在操場上找到黎劍。黎劍文武專修學院畢業,整天摸爬滾打曬得黑乎乎的。他本來是在鄉下一所中學任教,為了進城,屈尊當了個小學體育教師。小學生不比中學生,頑皮得很。一上體育課仿佛過大年,儲藏的精力一下子釋放出來,整個操場撒滿了人。撒出去的學生有時難免就磕磕碰碰的,不時有學生蹭破頭,擦傷手、腳什么的。遇到這樣的事,黎劍的頭就大了一圈。家長惟學校是問,劉萬春的臉就由晴轉陰,小心地陪著說些好話。最嚴重的一次,地稅局長的兒子摔斷了手,這下不是說些好話就能了事的。雙方對簿公堂,唇槍舌劍,鬧了個不亦樂乎。結果新村小學敗下陣來,賠了幾千塊錢。劉萬春罵教導處,教導處罵黎劍。黎劍又有什么辦法?天天繃緊安全這根弦,就像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還是沒轍,一來二去,人就痞塌下來。天底下的體育老師大都散漫自由,頭腦簡單。教導處罵多了,黎劍就頂上了:“有本事你們來試試。”再后來,教導處就不罵了。張邁生說:“黎劍,這下你快熬出頭了,省得天天曬太陽,學校決定讓你上六年級的思想品德課。”黎劍欣喜道:“真的?我感謝你張校長。”張邁生說:“先不忙著高興,這段時間吃點苦,好好表現表現,下半年重新分工時我也好為你說話。”黎劍上前緊握著張邁生的手,說:“士為知己者死。張校長,沒什么說的,我就是累得吐血也要辦好。我早就不想上體育課了,費力不討好。家長請客吃飯從來沒有叫上我,真是氣人。”張邁生說:“好好干,就會有人請你吃飯。”
新村小學以往評職稱都是校長內定幾個人,然后讓職稱評定小組議一議,走走過場,做個樣子。今年,張邁生負責,當權力突然真的歸自己使用時,他很興奮,不知道該怎樣入手。張邁生撓了撓頭,思考該定個怎樣的方案。劉萬春的話是要聽的,全聽也不行,全聽不如由他去搞,關鍵是把握個度。究竟如何把握,難啊。
張邁生找到黎劍,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黎劍興奮得直搓手,仿佛交給他什么機密任務似的。他說:“張校長,恕我直言,上次縣里選拔新村小學校長,你的呼聲最高,我們都看好你。我們新村小學球隊就是在你的倡議下成立的,你不光成立了球隊,還為球隊從學校爭取經費,使球隊得以正常運轉———”張邁生揮了揮,說:“不說這些了,成者王侯敗者賊。現在我只想把職稱這事弄好,讓大家有奔頭。”黎劍不迭表態:“張校長,你說,我絕對支持你,我也保證球隊的每一個人都支持你。”
黎劍走了,張邁生開始勾勒此次職稱評選藍圖。黎劍這人不錯,是個明白人,今后還有用得著的地方。戴麗,上次她說的那番話是什么意思?管她呢,讓她歇菜吧。不幾天,張邁生公布了評選方案。
一時間校內風起云涌。張邁生一掃過去的窩囊氣,有些揚眉吐氣的味道。有希望評上的教師奔走相告,喜氣洋洋;沒有希望的苦著臉,咬牙切齒大罵不公。吳虹英更是朝公示欄里吐唾沫,唾沫滑溜下來,像個驚嘆號。學校的其它副職都不作聲,不知賣的什么藥。劉萬春看了評選方案,對張邁生說:“你公布方案也要跟校行政打個招呼,大家議一議再公布。這下好了,你先斬后奏,把我架在火上烤,他們還以為是我的意思。”張邁生說:“劉校長,你放心,有意見的讓他沖我來好了,你不要管這事。”劉萬春心里有些發急,后悔當初讓他負責。他說:“你說得倒輕松,我不管這事,現在人言洶洶,課都沒心思上了,統考馬上就來了,考砸了怎么辦?”劉萬春沉思了一會,接著說:“解鈴還須系鈴人。開教師例會時你表個態說公布的評選方案只是個討論稿,我也吹吹風,爭取短時間內把這股歪風剎下去。”張邁生刷地一下紅了臉,雖然事情是自己惹出來的,可真要在教師例會當眾表那樣的態,那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臉。張邁生梗著脖子,說:“我不說,要說你去說。我還是原來的意見,照公布的方案去辦。”劉萬春壓住怒火,說:“現在不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在這件事上,你確實做得過頭了。”張邁生不再說話,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
黎劍來到張邁生的辦公室,臉上一片燦爛,他說:“張校長,真是萬分感謝。當初我還以為自己這次希望渺茫,想不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張邁生說:“八字還沒一撇,別高興得太早。”黎劍的燦爛變成了疑惑,張邁生把剛才和劉萬春的爭吵告訴了他。黎劍說:“評選方案歷來不會十全十美,別人罵娘讓他罵去。你放心,這段時間的體育課我會好好上,保證不會出現流血事件了。六年級的思想品德課更不用說了,統考科目嘛,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張邁生說:“劉萬春不同意這方案怎么辦?”黎劍一臉愁容,他不同意意味著張邁生說的八字還沒一撇會變成事實。黎劍想了想,試探著說:“要不張校長你稍微作一些修改,加上他的意見,也算尊重他。”張邁生心里說你這樣說等于沒說。
張邁生等黎劍走后,來到校長辦公室。劉萬春剛進門,正給吊蘭澆水。他轉過頭看是張邁生,沒有作聲繼續澆水。張邁生訕訕的,坐到沙發上。劉萬春澆完水,問:“張校長,有什么事嗎?”張邁生說:“劉校長,按照你的意思,我把評選方案修改了幾個地方,請你過過目。”劉萬春拿過評選方案看了看,搖頭說:“力度不夠,沒有面向所有符合條件的教師。條件太模糊了,像這條在省級刊物發表了文章加10分,含糊不清。是不是限制只是教學論文了,沒說清楚。”張邁生有些發急,說:“這已經是在征求了部分教師意見的基礎上修改的,如果推翻重來,那我真不知該怎么辦。”劉萬春坐在靠背椅上,撓著額頭不說話。張邁生又說:“我弄的這方案,歸根結底還不是為了學校的工作,教師的積極性一高,工作不就好干多了么。”劉萬春心里清楚自己再說也不能使他回心轉意了,于是說:“事已至此,我不想多說什么了,你只要讓這些老師閉嘴不再胡說八道,保證這次統考能考過文華小學,我甘愿讓賢。”張邁生忙不迭說:“言重了言重了。我可一點都沒有篡班奪權的意思。”
李強從學校一畢業就教語文,五六年了,輕車熟路,自己一下子就投入進去了。可上六年級的自然課時,這種美妙的感覺總也找不到。這些天來,李強爬上六年級的五樓時,步伐頗為沉重,心里窩著一肚子火。
張邁生的初步方案出臺后,李強對照方案左推右算積分,加起來的總分離進入方案要求差一分,李強急得跳腳。跟他搭班的王艷梅提醒他:“你急昏了頭,前年你不是在省報上發表過一篇散文么?10分,還不夠?”李強說:“散文又不是教學論文,會不會算數?”王艷梅說:“你真是個書呆子,教書教得人呆了,方案上又沒說散文不能加分。”李強醒悟過來,說:“是啊,我怎么沒想到呢,騎驢找驢。感謝你的提醒,我這會就找張校長。”
張邁生聽完李強的話,說:“很抱歉,你發表在省報上的散文不能加分,因為它不是———”李強打斷他的話,說:“評選方案上又沒有說散文不能加分,只給教學論文加分。”張邁生有些惱火,說:“這不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有必要寫那么清楚么?”李強不甘示弱:“方案既然沒有規定就不能斷定我沒有加分的資格。”張邁生上次為了統考的事找李強談話,當時李強的態度讓他很感冒,這股火一直憋在肚子里,今天李強又來胡攪蠻纏,張邁生氣炸了。張邁生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說:“我說不能加分就不能加分。”李強更是怒氣沖沖,他也拍了一下桌子,說:“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校長?”李強的話戳到了張邁生的痛處,他的臉都青了,他走到門邊猛地拉開門,說:“你出去,永遠不要再進我辦公室。”李強說:“走就走,我找劉校長說去。”
剛才李強和張邁生的爭吵劉萬春早聽到了,他不想出來勸架,張邁生拉的屎讓他自己去舔干凈。說句實在話,李強的問題也確實是個問題。不光是他,新村小學成立以來,還有幾個青年教師在市報和其它報刊上發表了一些文學作品。這些青年老師是縣城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很多家長都看過他們的作品,常和劉萬春念叨,作品從某種程度上代表了新村小學的實力。教師業余寫點東西是好事,一來省得甩撲克搓麻將,有損教師隊伍形象;二來鉆研了業務,又提高了自身的素質。都是張邁生惹的禍,當初公布方案前考慮到這點不就沒事,要么加分,要么不加分,簡單明了。現在評選還沒開始,局面就已經被動了,說來說去,還是怪自己,越發后悔,不該讓他負責這事。
劉萬春正思忖著如何回答李強的話,李強氣呼呼地走了進來。李強的臉紅了,急切地說:“劉校長,你可得為我作主。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評職稱,張邁生這樣做不欺負人嗎?”劉萬春拉李強坐下,他倒了一杯水給李強。劉萬春說:“不要急,你年輕氣盛,但不能意氣用事。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今天不想表態,你先去上班,把課上好,問題總要想辦法解決。”李強有些不滿意劉萬春的回答,事情弄成這個樣子,一時半會也解決不了。李強出門時,再三對劉萬春說:“劉校長,我相信你會公正處理這件事的,拜托了。”
李強回到辦公室,王艷梅湊上來對他說:“情況怎么樣?”李強一五一十地說了剛才發生的事。王艷梅說:“你就抓住加分這條不放,看他怎么處理。這幾天戴麗天天往他辦公室跑,戴麗悄悄地告訴我,她的職稱差不多搞掂了。她憑什么,要業績沒業績,要文章沒文章。”李強點頭稱是,李強說:“謝謝你的關心。”王艷梅臉刷地紅了,低頭下走了。
王艷梅明眸皓齒,一頭碎發,身材高挑,常穿著一條發白的牛仔褲,青春氣息十足。她平時愛看書,也買了很多書。李強常到她房里借書。王艷梅人很乖巧,待李強格外親熱,每次李強來,她便拿出一大堆女孩的零食給他吃,如柿子餅、多味花生、糖醋姜什么的。王艷梅和李強搭班一年來,不管是干工作還是平時的相處,都有一種融洽、體己的感覺。李強知道,好多男孩子追王艷梅,有幾次在她房里就遇見過。李強一來,王艷梅就對人家下逐客令,弄得李強有些尷尬,但心里暖洋洋地很受用。
李強還是沒能加上10分,意味著職稱泡湯了。李強和張邁生又鬧了一次,這次更甚,一見面就拍桌子,兩個人梗著脖子,臉是青色的,把手都拍紅了。其它教師誰勸也不行。一些上體育課的學生貼在窗戶上看熱鬧。最后還是劉萬春親自出馬把李強拉進他的辦公室,好言安撫了一番。
李強上自然課的積極性越發不高了,有幾次還遲到。課堂上一般都讓學生自己看書,死記硬背,學生個個叫苦不迭。這樣的課程是枯燥無味的,本來常帶學生去做做實驗,課外觀察什么的,還能調節一下他們的情緒。于是,布置的作業有不做的,早讀還時不時有人睡覺。測驗更糟,有作弊的,甚至有人寫上名字后就交白卷的。李強有些急,他很苦惱,話也少了,不愿意理人。這種情緒帶到了自己的班上,恍惚之間不是忘了布置家庭作業就是忘了別的事情。有一次,練習冊只改了一個小組就發了下去,學生直嚷嚷。王艷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雖說在同一間辦公室,她很想過去安慰他,可女孩子的矜持讓她動彈不得,她不想自己的愛意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黎劍春風得意,他高中的一個女同學在法院當法警,一次同學聚會時倆人開始了交往,女法警時不時開著警車來學校找他。老師們羨慕極了,黎劍上課的態度急劇轉變,操場上的學生放得出去收得回來,學生滿操場奔,再也沒出現流血事件。思想品德課就更不用說了,這門課程主要靠嘴皮子的發揮,只要能說會道,效果保管好。黎劍晚上除了約會,都是去張邁生家閑聊。張邁生早就將黎劍當作自己的嫡系部隊,什么事都不瞞他,黎劍更是愛寵若驚。閑聊中,黎劍匯報了一些老師的思想動態,張邁生也就掌握了許多其他領導不知道的東西。
這天上班后,張邁生主持召開了職稱評定會,定了初步人選。劉萬春從縣黨校學習回來,找張邁生問職稱這事。張邁生匯報了初步人選,一聽沒有吳虹英,劉萬春問:“怎么沒有吳虹英?”張邁生說:“她沒有文憑,沒有擔任課程,也沒有什么耀眼的業績,屬三無人員怎么評?”劉萬春說:“我上次不是跟你打了招呼,你忘記了?”張邁生沒有回答。劉萬春說:“你不知道我的難處。她一個親戚在市政府當副市長,電話直接打到了局長家。你說不評她,今后還怎么開展工作?”張邁生心里來氣了,說:“你怎么不說明白些,早說明白些不就沒有這事。”劉萬春不理他。張邁生看了看他的臉色,又說:“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從初步方案中刪掉一個,不就行了。”劉萬春聽了,臉色緩和了許多,他說:“你決定吧。這幾天我要去市里開會。”張邁生知道劉萬春將得罪人的事推到了自己頭上,忙說:“這件事還是你一把手親自決定,我負責執行。”劉萬春說:“職稱這事一直由你主抓,你就抓到底吧。我還要準備去市里開會的材料,沒什么事你可以去上課了。”劉萬春下了逐客令,張邁生只好出來。
張邁生坐在辦公室里,拿著初步人選名單,左考慮右思量。總務主任吳建樹不能刪,都是行政人員,一個鍋里吃飯的,教務主任歐陽軍也不能刪,理由同上。戴麗刪得么?現在看來,這小妖精也不是省油的燈。黎劍是自己的人,不可能刪,那就只好刪掉王艷梅。王艷梅是市小學數學學科帶頭人,年年成績名列前茅,在權威教研刊物上發表了許多文章,業績十分突出。如果刪掉了她,底下的教師都要寒心。可不刪她又能刪誰呢?
張邁生來到教務處,歐陽軍正伏案疾書。張邁生說:“歐陽主任,這次職稱評定的人選改了一下,王艷梅下吳虹英上。等會你去找王艷梅,解釋解釋。”歐陽軍放下筆,說:“真是不巧,我小孩昨晚吃壞了東西,正在醫院打吊針,我準備過去———”
王艷梅知道消息后,一言不發,好像沒有發生過什么。她靜靜地坐在那里,神色黯然。辦公室里的同事們你一言我一語忿忿不平,都說現在的世道沒道理可講了。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多一會兒,全校的老師都知道了這件事,整個校園頓時失去了往日的安靜。張邁生的神色也很不自然,每當有人問他事情的原委,他支支吾吾,越發讓人懷疑。校長劉萬春去市里開會了,他可以裝聾作啞。張邁生仿佛坐在火山口,灼熱難忍,心里悔恨自己當初不該大包大攬,弄成現在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晚上,李強來還書。王艷梅開門,房間里較暗,只開了盞床頭燈,王艷梅滿臉淚水,眼睛紅通通的,頭發也亂了,她懨懨地坐在床前,李強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李強不知道說什么好,他靜靜地看著王艷梅,心里酸楚極了。房間里很安靜,還是王艷梅打破了沉默。王艷梅抬起頭說:“我算是看透了,他說的倒好,明年第一個評我,誰知道明年評選的條件又是什么樣子。這樣的諾言和空頭支票沒什么兩樣。”王艷梅一語中的。李強說:“過去的事就算了,別氣壞了身子。”王艷梅說:“我知道你今晚肯定會來,你知道嗎?你的到來就是我最大的安慰最大的企盼。”王艷梅擦去了淚漬,看著李強。王艷梅的話讓李強臉熱心跳,他低下頭胡亂翻著桌上的幾本雜志。王艷梅站了起來,挨著李強。她的眼睛洋溢著電火般閃射的激情。李強渾身仿佛被澆透了汽油,王艷梅的眼睛就是火柴,火柴哧啦一下,李強著起了火。
劉萬春從市里開會回來后,發現有些教師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了。遲到現象時有發生,理由都很充足。女的大都說一句我今天不舒服,這不舒服的學問就大了。男老師有的說忘了按鬧針,起床晚了,可看不出絲毫不好意思,有的不說什么理由,只嘣一句:“你罰款吧,反正就一塊錢,便宜。”便宜二字讓劉萬春堵得慌,要擱以往,早罵人了。不光遲到,提前下班的現象也發生了。常有人第四節課偷偷溜回家買菜做飯。最為嚴重的是,上班時間竟然有人在辦公室里找朋友。找朋友就是甩撲克,二打二,當然肯定是賭博,其中領頭的是黎劍。黎劍評上了高級職稱,張邁生又處處護著他,他漸漸地也就鳥盡弓藏馬放南山。體育課讓學生站個隊,隨便舞弄幾下廣播體操了事。操場上的水泥地,在熾熱的陽光照耀下,白晃晃的,刺得人睜不開眼,多呆一秒鐘,人就要虛脫。黎劍讓學生在圍墻邊的樹陰底下休息,自己跑進體育器材室和沒課的老師找朋友。是可忍孰不可忍,劉萬春踹開器材室門,擼起撲克,從窗戶里撒了出去。撲克在空中舞動著輕盈的身體,緩緩落下,操場上的學生哦地一下沖了過去。他們你爭我奪搶撲克,又是一個亂轟轟的場面。
劉萬春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職稱這事,心里對張邁生的看法就比較強烈了。劉萬春清楚當初張邁生也想著自己現在的位子。因為他沒有得到,所以在有些問題上由著他,充分調動他的積極性,好配合自己開展工作。現在看來自己是錯了。目前新村小學這個狀況,張邁生要負大半責任。可怎么對他說呢?一個鍋里吃飯的,說砸了怎么辦?劉萬春犯了愁,思來想去,他決定去局里找自己的老領導陳局長。陳局長聽了劉萬春的匯報,點燃一支煙,侃侃而談:“一個單位的領導班子就像火車的車頭。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你關鍵就是太軟了,不硬,不像個一把手。像評職稱這樣的大事不抓,你的權威怎么去樹立?當然,話說回來,我并不是說不要給副職半點權力,你可以讓他負責政教和計劃生育嘛。這個學期不好動,下學期一開學就重新分工。到時候,手硬些,還擔心不好開展工作?”劉萬春茅塞頓開,不停地點頭稱是。
從局里回來后,劉萬春決定拿黎劍開刀。原因有二:一是黎劍是張邁生的人,治他其實就是治張邁生;二是上班期間賭博。在校行政會上,劉萬春說調整興趣小組經費的發放,不能吃大鍋飯,傷害語數教師的積極性。劉萬春的意思是每月教師300塊興趣小組的錢,語數教師還是如數發放,其它綜合學科的教師減半。張邁生很清楚劉萬春的意思,其實就是黎劍減半。閱覽室的吳虹英再過半年就退休,無關緊要。綜合科的教師中除了黎劍,其它教師都擔任了語數學科的教學任務。張邁生馬上表態說不妥,教師會有意見。劉萬春大手一揮,說:“意見歸意見,這件事就這么定了。”校長一拍板,其他行政人員都不作聲,反正不關自己的事,何必去討嫌。張邁生臉都青了。新村小學行政會從來沒有如此干凈利落地決議過一件事。
會議一結束,張邁生馬上告訴黎劍。黎劍怒氣沖沖闖進了校長辦公室。他質問劉萬春為什么這樣做。劉萬春言詞鑿鑿,引經據典。黎劍怒不可遏。他捶得桌子震天響,桌子上的水杯震翻了,水流在桌子上。劉萬春豁地站了起來,叫黎劍滾出辦公室。歐陽軍從教務處跑過來,趕緊拉黎劍出門。黎劍梗著脖子,青筋暴起,嘴里罵罵咧咧,揚言要對劉萬春不客氣,劉萬春撇了撇嘴說:“你還能翻天?”
職稱名單終于出爐了。校園里不像往年那樣熱鬧。靜悄悄的,如同一潭死水。
王艷梅和局里一位副局長的兒子在戀愛,副局長的兒子大學畢業,分在建設銀行。和李強分手的當晚,王艷梅淚流滿面,她哭著說:“你知道么,我是在賣身求榮。”李強眼里噙滿淚水,對于王艷梅的變化,他有些猝不及防。他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錯了,坐在桌前一句話也不說。王艷梅拖著他,說:“你罵我吧,我知道你恨我,你罵我我心里會好受些。”李強搖了搖頭。王艷梅的哭聲更大了。當她的哭泣停止,她整個人蜷縮在李強懷里,軟軟的。
黎劍的體育課越發像放羊了。高級職稱已到手,雖然每月少拿150塊錢,可看到其他教師累得吭哧吭哧,他的心里也就平衡了許多。又要輕松又想多拿錢,哪有這樣的日子?這段時間,縣里正搞全民健身活動,乒乓球賽、籃球賽、羽毛球賽、環城跑等。一些單位請他去當裁判,他忙得不亦樂乎,紅包應接不暇。黎劍過得很滋潤。劉萬春沒有辦法,他來請假就避而不見。黎劍就找張邁生,張邁生提筆就批。一些老師感嘆道,現在真是腦體倒掛。
日子不咸不淡地過著,倏忽間,一年一度的小學統考拉開了帷幕。幾天后,成績出來了,新村小學除了自然平均分比文華小學高了0.13分,其它科目均低于文華小學,數學更甚,差了10多分。陳局長專程來到新村小學,狠批了劉萬春一頓,劉萬春的臉很是掛不住。
八月,李強到廣東中山的幾個同學處玩了一段時間。同學在中山過得都很好,都勸說李強留在中山,李強動了心。回來后,李強辦了停薪留職手續。王艷梅來長途車站為李強送行,汽車緩緩駛離了站臺。透過玻璃窗,李強從王艷梅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是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