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一:2005年2月某個周四的下午,訓練局跳水館的二樓。這個下午,是中國跳水隊面向媒體的一堂公開課。
“只通知了十家媒體,怎么來了這么多人,”看著二十多個人手持攝像機、數碼相機、錄音筆等各種采訪工具在二樓的看臺上晃來晃去,游泳中心負責宣傳的工作人員詫異道。
“這不都沖著郭晶晶來的嘛!她怎么還不出來啊,都等著拍她呢。”身邊的一位記者不住地抱怨。
鏡頭二:一個小時后,郭晶晶結束了陸上訓練,走進了水上訓練館。

“快看,快看,郭晶晶來了。”不知哪位記者一聲吆喝,所有鏡頭不約而同做了個轉身動作。對準郭晶晶,沿著她行進的路線跟近,跟近,再跟近。
之后的兩個小時,所有記者圍在了郭晶晶訓練的跳板附近,看著、聽著、觀察著,似乎要發現點什么……
鏡頭三:她沒有抬頭,甚至眼角都沒有絲毫地挑起,只要不在水中,她都會習慣性地把雙臂交叉在胸前,平靜、坦然。她知道,在她的周圍,有無數張陌生的臉在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可她不知道,這些人到底在看她什么?她,郭晶晶,能做的只有一次次地走上跳板,用一個個漂亮的入水動作回答她心中的所有疑問。
鏡頭四:公開課結束之前,跳水隊領隊周繼紅走上二樓的看臺,回答記者提問。
“您對網上關于郭晶晶的傳言怎么看? (指新加坡某報稱郭晶晶懷孕,將離開國家隊的不實傳聞。)這會對中國跳水隊造成影響嗎?”一名記者問了在場所有記者都想問的一個問題。
“網上的那些東西沒什么意思。不用我說什么,大家看到了她的訓練,你們的眼睛就能找到最好的答案。郭晶晶從陸上訓練已經恢復到了水上訓練,狀態漸漸恢復。至于那些不實傳聞,不會對中國跳水隊造成任何影響。”
鏡頭五:2005年2月的某個上午,北京天壇南公寓。回到國家隊訓練近兩個月的郭晶晶,坐在了《新體育》雜志的記者對面。在拒絕了諸多媒體的采訪要求之后,她接受了《新體育》的獨家專訪,道出了很久以來沉淀在內心中的苦悶。
我太累了,所以要休息
《新體育》(后簡稱新):很多人說,雅典奧運會奪冠時的郭晶晶表情平靜,似乎沒有其他奧運冠軍那樣興奮。
郭晶晶(后簡稱郭):難道每個人表達高興的方式都一樣嗎?不同性格的人表達快樂的方式都會不同。拿到奧運會冠軍,對我來說,當然是一件十分高興的事情。在內心深處,我比誰都開心。
新:有媒體報道說,在走上領獎臺之前你曾在屋里—個人偷偷地哭,是這樣嗎?

郭:不,我沒哭過啊。
(記者把從網上下載的關于郭晶晶賽后偷偷哭的報道給郭本人看,她無奈地搖搖頭。)
郭:拿到冠軍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我覺得沒必要哭。我更愿意把微笑寫在臉上,讓每個人和我一起分享這份快樂。
新:奧運會之后,你和田亮分別向游泳中心遞交了一份請假中年的申請,是出于怎樣的考慮?
郭:備戰雅典奧運會是一個很長的周期,在那段時間,我和大家一樣,基本沒放過假;而且,練了這么多年,自己也很想找個合適的時間調整一下自己。這種想法在奧運會之前,我就已經有了。
新:當時想過休假期間要做什么嗎?
郭:沒有。我就是想暫時離開那種大強度的訓練,不想管任何事,我只想好好享受自由。
新:奧運會之后,人們在很多跳水之外的場合看到你。有人說,郭晶晶和田亮參加了過多的商業活動。你怎么看?
郭:拍廣告、幫商家做宣傳,這些所謂的商業活動,都是游泳中心同意,通知我,我才會去的,且合約也是中心幫我簽的。
很多活動,比如總局的活動,奧組委的活動,其實是奧運冠軍們一起參加的,可媒體非要把我或者田亮單獨拿出來報道,于是,外界就會說我參加的商業活動過多,中心也會聽到這種說法,人云亦云,加上媒體炒作,就有了那些說法。還有些活動,是幫朋友的忙,我這人耳根子軟,朋友讓去,我就去了,就這么簡單。
奧運會之后,我所參加的,真正算商業活動的,其實并不多。有時候我和朋友一起吃飯,或者出去玩,就會有狗仔隊跟著我,第二天,報紙上就會說,郭晶晶又參加了什么商業活動。這些報道很不負責任,也讓我很無奈。
我不用多說,事實說明一切
新:奧運會之后,媒體上幾乎天天可以看到關于你的各種報道,你會看嗎?
郭:很少看。有時和朋友聊天,他們會告訴我,報紙上又說你什么什么了。有時真覺得好笑,明明我在北京訓練,可就有人寫我到上海參加什么活動了。我媽在網上看到后,擔心地打電話問我:又去哪了?我和她說,讓她別看網上那些亂寫的東西。讓家人擔心我,我很難過。

回到國家隊訓練大概兩個月了吧,除了跳水館,我基本哪里也沒去過,可還是天天有關于我的各種報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新:網上那些內容到底有多少是真實的?
(“蟈蟈”(郭晶晶的昵稱)無奈地笑了)
郭:我沒統計過,有很多都是假的。前一段時間,我幫陸毅在他的新歌 MTV中客串女主角,第二天,就有人在媒體上說,我在和陸毅吃飯時,對自己在MTV中的新形象表示滿意什么的。可事實上,我從來沒對此發表過任何評論,他們卻能有鼻子有眼的說我是如何如何說的,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新:現在人們更關心跳水以外的郭晶晶,比如你的生活、你的著裝、你的隱私,你怎么看?
郭:可能大眾就是這樣,對名人,對八卦的事情都會很好奇。誰讓你是公眾人物呢?有人愿意看,自然就有人愿意寫。假如我今天和一個朋友一起吃飯,第二天,就會有人說我和那個男的談戀愛什么的。沒人會對這些話負責。
新:家人看到那些報道,什么反映?
郭:開始,他們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報道,很生氣,后來看多了,也就習慣了。現在,我告訴媽媽,八卦新聞看看別人的就算了,我的就別看了。
新:因為這些捕風捉影的報道,你現在會不會很憷媒體?
郭:我不是憷媒體,只是很多時候,我會保持沉默,拒絕采訪。我不講話他們都會莫名其妙地亂寫,我要是再說點什么,不就又要上頭版了嘛!我寧愿什么都不說.真正了解我的人,我的朋友,我的隊友,我的家人,他們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這就夠了。
新:媒體這樣亂炒,是不是傷害到了你?
郭:是的,我受到了傷害。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都快被壓死了,壓力大的讓我喘不上氣。以前聽說人會壓力大到自殺,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現在,我可以理解了。
有時候我會感覺到甚至呼吸都會有壓力。怎么說呢?如果我吸進一口氣,都不敢呼得太大了,好像呼出的氣太大,就會被別人知道一樣。
新:面對那些不負責任的報道,為什么不站出來為自己說話?
郭:訓練、比賽,還有很多活動,我已經很累了。如果還讓我和全中國那么多張嘴去辯論,那我可真要瘋了!我的朋友都勸我,讓我不要去理那些說法,我也很努力地不去管,我想,我的行動會證明一切。
我現在每天訓練,以后參加比賽,人們再在領獎臺上看到我的時候,那就是最好的證明。到時,那些亂說話的人也就沒什么好講的了。
新煩惱,新面對
新:想沒想過,拿到奧運冠軍會給你帶來這么多煩惱?
郭:運動員是很單純的,除了訓練、比賽,他們和社會接觸的并不多,我也一樣。雅典奧運會之后的很多事,是我以前沒有接觸過的。有時候人就是這樣,你沒拿冠軍,他們會說你不好;拿了冠軍,他們又會說,你沒什么了不起。誰讓你有名呢?他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我還年輕,不能每天就為了這些話而煩惱。我的路還很長,我會坦然面對一切,做好自己該做的。
新:壓力這么大,有沒有一個人偷偷哭過?
郭:沒有。
新:真的沒哭過?
郭:(笑)真的沒有。既然事情發生了,你只能去堅強地面對。我很能忍,真的,這可能是我最大的特點了。我的朋友對我的評價都是:你太能忍了!
新:成為奧運冠軍,對你來說,是喜,還是悲?
郭:是喜還是悲,我自己也不好說。練了這么多年,拿到了奧運金牌,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標。現在,我的心愿終于完成了。
很多朋友都和我說,參加過三屆奧運會,成為了奧運冠軍,你完全可以不練的。雅典奧運會剛結束的時候,我一直不讓自己去想這些問題,我只想好好放松。
新:那現在呢,你有想法了嗎?
郭:對跳水這個項目來說,我不再年輕。有很多新人在往前趕,人家都在進步,對我來說,不進則退。如果我繼續跳下去,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上,我都將面臨很多挑戰、要吃很多苦,這些我都想到了。
我這個年齡,如果去讀書或者去做其他事情,現在都是好時機。再晚幾年,對我來說,就更不年輕了。這些都是我最真實的想法。
可是,2008年奧運會是在我自己的國家、在北京舉行,這是我繼續練下去最重要的原因。如果我還有這個實力,我就會繼續練下去。
新:公眾的各種輿論會對你的選擇造成影響嗎?
郭:在很多人看來,如果我不練下去,我就是叛徒。這樣說可能有些夸張,可在他們眼里,我這樣的人就像生來是為國爭光的。
我不敢說我一定能練到2008年,或者說2008年我一定能拿什么樣的成績。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但只要我練一天,我就會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北京奧運會是我的下一個目標,我會對得起自己的付出。至于結果,沒必要想太多,想還不如踏踏實實去做。
跳水隊給我安全感
新:你的休假申請上寫的是半年,怎么提前回來訓練了?有什么特殊原因嗎?
郭:當時就是想休息一段時間,他們問多久,我就想,那半年吧,這只是當時初步的計劃,時間并不是死的。
新:那是什么原因又訓練了?
郭:開始是河北省跳水隊找我談,因為今年有全運會,他們的意思是讓我活動活動身體,慢慢恢復狀態。
新:后來國家隊在北京集訓,你和田亮不在集訓名單。
郭:當時除了我們,國家隊的隊員還有很多人都在各省訓練,可人們只是說我倆沒回國家隊。
新:后來怎么又回國家隊了?
郭:后來省里認為國家隊這邊條件好一些,對我的恢復會更有利。這期間,我和我的教練鐘少珍也幾次談過,她也覺得這樣對我的恢復更好。于是,我和領隊提出了申請,就回來了。
新:當時有媒體說你回隊后,在全體大會上做了公開檢討,有這回事嗎?
郭:沒有啊!那天上午有個隊內會,會上領隊宣布我回隊了,只是這樣,我并沒有任何發言!在跳水隊的例行會上,一般運動員都不發言的。
新:回到國家隊,壓力是不是減輕了?他們看到網上對你的各種說法,會影響對你的看法嗎?
郭:了解我的人,我的朋友、隊友覺得那些東西都很無聊。網上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吧,我們只覺得挺可笑的。
在隊里,在我這么多年生活的圈子里,我很放松,壓力也小了很多。隊員都很單純,大家一起練,該說什么還說什么。我也沒變,該怎樣還怎樣。郭晶晶眼中的郭晶晶
新:在很多公眾場合下,我們只看到你燦爛的微笑,卻很少見你說什么。你是有意這樣嗎?
郭:我不是那種見陌生人主動說話的人。你不熟悉、不了解的人,你和他說什么呢?所以,別人不問我,我很少主動和別人說話。
每個人都不只有一面,不同的場合人會有不同的做法。和很好的朋友在一起,我就有說不完的話。在隊里訓練,我也是話比較多的那種人。
新:奧運會之后,你拍了很多時尚的照片,你喜歡嗎?
郭:從審美的角度講,它們還是很不錯的,不是嗎?
新:那些造型的設計,你參與意見了嗎?
郭:剛開始沒有。作為運動員,以前我沒有接觸過那些人,以為還是和在運動隊一樣,你沒有say no的權利,只能服從。后來,我才慢慢明白,那不是運動隊,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你可以say no.
新:現在,看到很多你的照片你都帶著墨鏡或者帽子,是為了躲避“狗仔隊”嗎?
郭:墨鏡不是經常帶,因為我視力不好,本來就看不清,再帶上墨鏡就更看不見了。實在沒辦法,我才會帶。
至于帽子,出門我一般都會帶,是怕被別人認出來,這也是無奈的選擇。
新:你覺得自己是個漂亮的女孩嗎?
郭:還行吧。每個人的審美角度不一樣,我對自己還滿意吧。
新:經過了這么多事,是不是覺得自己成熟了?
郭:以前常聽長輩們說自己是過來人,當時沒有感觸,現在我才明白,人只有走到那步,才知道該怎么辦。只有經歷了才會成長。
我的路還很長,我會克服各種困難,堅定地走下去,為了自己,也為所有愛我、關心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