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專注者,必成大事
劉玉棟外號多,最著名的是“戰神”,一者贊其能“戰”,二者褒其頗“神”。
他只有1米98的身高,CBA那些巨人般的高大中鋒在他面前遮天蔽日,“就像一把大傘,讓人看不到籃板。”可老劉僅憑感覺,直臂上舉,讓球越過巨人們準確進入籃圈;他的兩條腿皆為殘疾,跑起路來,腳拖地,小碎步,有時踉踉蹌蹌,可在內線,面對幾個對手的包夾,他可以靈活地左突右閃,擠出空當上籃得分。本賽季首場比賽,已一年多沒打球、34歲高齡的老劉披掛上陣時,許多人心中不免有個問號:他還有那么神嗎?可當老劉面無表情地帶著33分的戰績下場時,人們興奮地把問號拉直為嘆號,連對手的主教練也發出酸酸的感喟:“他要是場場都這樣,應當去打NBA了。”
老劉何以如此之神?有人說他身手好,有人說他經驗多。他的福建老鄉、 CBA小將龔松林曾艷羨地告訴筆者,老劉生在莆田,那地方的人是福建甚至全國的“猶太人”,腦子聰明。
然而,知夫莫如妻,老劉的愛人張宏珍卻另有說法:“老劉也是普通人,沒什么特別的,只是他腦子里沒有太多的雜念,就想著球,無論外界怎樣變化,老劉總是那么專心、那么投入!”
張宏珍隨便舉例說:“八一隊要出發比賽,老劉經常只知道幾點開車,至于在哪兒比賽,對手是誰等等,一問三不知;他早已功成名就了,許多寫家紛紛上門要給他出書作傳,他卻說,現在考慮的是打好球,這事根本就沒想過。”
這話讓筆者立即想起老劉曾講過的兩件事:一件事是當年參加多倫多籃球世錦賽時,他“一上場就搶,啥都不管,打美國隊時,竟拼命和一個老黑爭搶了半天,后來才知道那老黑就是赫赫有名的威爾金斯,是被稱為,人類電影精華的NBA天字號球星。”另一件事是在一屆亞錦賽上,老劉倒地后,對方的兩個隊員一齊坐在他的一條腿上,內側韌帶全斷,外側韌帶僅粘連了一點點,老劉竟然一來想不起做保護動作,二來重創之后仍不自知,還迅速起身跑了兩個籃。
用心一也,他腦子里只有球。
春節還未過,筆者去北京紅山口看八一隊訓練。外面雪花紛飛,館內冷如冰窖,已是助理教練的老劉卻頭上冒著汗和一幫年輕人演練戰術配合。他緊張地移動,短促地叫喊,那專注的神情遠勝過比賽。
“嘟——”教練張斌的哨響了:“老劉犯規!”
老劉此時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做著被認定犯規的動作申訴著:“我那是搶球呀!”
下場后,筆者笑著問老劉:“還是那么較真,意識到這只是在家訓練嗎?”老劉笑道:“我一上場就進入比賽狀態,其他事不知也不想,更不問,知道那么多干嘛?”
“專注者必成大事。”此前,妻子張宏珍曾自信地告訴我這句話,因為她從丈夫身上得到了證明。
“現在看來,我這人的眼光還不錯。我們倆當年相識時,劉玉棟還默默無聞。那時的年輕人都熱衷于跳舞、唱卡拉OK,可劉玉棟一樣也不喜歡,只知道打球,人老實得連一點花花腸子都沒有。我當時就有一種樸素的直覺:雜念多的人工作肯定做不好,而心無旁騖的劉玉棟一定會事業有成!”
浪漫者,不在乎惟一
張宏珍一眼看中劉玉棟時,還是上個世紀90年代初。此時,張宏珍在八一女籃,與劉玉棟很少接觸,而劉玉棟剛從南京部隊隊調來,不太適應,很想回去。于是,隊里有個熱心朋友就鼓動說:“給他找個女朋友,他就不想回去了。”并問張宏珍:“你們倆做朋友怎么樣?”

朋友把兩個人拉到了自己家,讓他們正式相互認識,兩人竟不知說什么,以至于“沒話找話說”。可兩人對對方都很滿意,張宏珍覺得面前這位有些土氣,臉上還長著一些小疙瘩的南方漢子不失樸實單純,而劉玉棟也覺得眼前的這位山西姑娘模樣端正,很是干練。
兩人分別時,誰都沒提下次何時再會,因此以后的見面多屬隨機。張宏珍慢慢發覺,劉玉棟并不像外人說的那樣不善言談,在有數的悄悄會面中,“他幾乎把對別人講一年的話都對我說了,內容多是各種見聞和小時的故事”。
1995年,兩人決定結婚。劉玉棟抽出半天時間與張宏珍去婚前體檢。沒想到,體檢一小時就完成了,兩人想干脆把結婚證也領了吧。可到了登記處,劉玉棟才發現自己連證件也沒帶。下午下起雨來,張宏珍拿過劉玉棟的證件騎車再次去往登記處,劉玉棟又是心疼又是玩笑地對她說:“可得小心點呀,要知道,你現在可是我的老婆了!”
此后,兩人一直想辦個婚禮,可劉玉棟比賽、受傷、張宏珍上學、懷孕.一系列的生活現實硬是擠占了兩人人生中那最值得回味的浪漫一刻。
兩人的生活是平凡而又實在的。兩人都很孝順,有點錢或買件好東西,總要先想想父母家缺不缺;兩人都崇尚簡樸,如今140多平方米的大屋里見不到刻意的裝飾和時尚的家具,顯得空空蕩蕩;兩人都很傳統,從能買得起“面的”時起,劉玉棟就想買輛汽車,但他們決不超前消費,直到多年之后,攢夠了想要車子的錢款后,他們才實現愿望。像普通夫妻一樣,兩人也吵架,而且吵架后,球場上從不服輸的劉玉棟球場下也絕不會主動低頭認錯,至多是在兩人不說話的情況下首先開口……
也許因為兩人的生活過于普通,缺乏亮點,因而,那一天那一回那一件偶發卻是天成的小事,在張宏珍的記憶中就顯得格外深刻和富有興味。
那年,兩人剛分到房子,也剛裝修完。一天,張宏珍從醫院回來,發現劉玉棟在家里大宴朋友。整潔的廚房里,一片狼籍,到處是殺魚時留下的血點。張宏珍心中煩亂,飯也沒吃,一言不發地將一切收拾好后,又回了醫院。可沒過多久,劉玉棟出現在病房里。眾目睽睽之下,劉玉棟一聲不響地坐在妻子面前。好一陣兒后,他突然敞開衣服,從懷里拿出一樣東西,呈給妻子,那東西讓所有的人眼前發亮,心中發熱——一束鮮艷的玫瑰花……
那是劉玉棟惟一一次獻花,惟一一次公開的浪漫。
“能走路,就能上球場”
作過球員,作為妻子和醫生,張宏珍最關心的不是老劉的表現,而是他的傷病。為此,她流過多少淚,著過多少急連她自己也一言難盡,同樣一言難盡的還有老劉身上的傷病。
筆者曾專就傷病與老劉作過一次長談。老劉那次坐在自家汽車里,邊想邊數,從頭到腳,從外到內,能說出病名的就有十多項,還有一些部位,他只感到難受,卻根本說不上所以然來。重災區是那兩條腿,幾乎每個關節都是傷上疊傷。
“要是在NBA,他早就不能上場了。看看人家喬丹,手上沒傷還戴著護指。再看劉玉棟,有傷還不能上護具。人家在球場上玩的是藝術,劉玉棟在球場上玩的是老命。”張宏珍不止一次對筆者講這句話。每個賽季一結束,她就如釋重負地謝天謝地:“無論八一隊結果如何,我家老劉總算能休息了,至少能好好泡泡澡,泡泡茶了!”
在他們簡樸軒敞的新家里,有兩樣價格不菲的椅子幾乎是老劉專用的,一個是5000多元的長條躺椅。老劉回到家,經常是汗衣不脫,先爬上它去,仰天一躺就再也起不來了;另一件是2萬多元的按摩椅,老劉坐上去,可以接受從頭到腳的電動按摩。盡管如此,老劉還是難以完全恢復過來。曾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不能睡平板床,只能在椅子沙發上過夜,而且要在頸下、腰下、腿下、腳下塞入一堆枕頭或墊子。有時他會痛得從夢中醒來,有時甚至罵起娘來。
老劉接受過5次手術,全在腿部。”每一次我都很緊張,總是在想,他會不會從此殘廢了!”張宏珍告訴筆者,她最難忘的還是2003年那次。
那時,“非典”鬧得正兇,為老劉手術的309醫院恰是“非典”重點單位,可老劉膝關節內的碎片已使他舉步維艱,再也不能耽擱了。張宏珍不放心,穿上白大褂也進了手術室。主治大夫的原訂方案是使用關節鏡進行微創手術。半身麻醉的劉玉棟,明顯感到傷部在被掏拽、被撕扯,可他還是睜大雙眼盯著顯示器,盼著快些從中找到那些碎片。張宏珍說:“病人一般是不敢看自己手術的。”
關節鏡在老劉腿內尋來尋去,最后無功而返。劉玉棟著急,醫生們也急得滿頭大汗,只得征求張宏珍的意見。張宏珍最理解丈夫的心情,果斷地說:“還是開刀吧!”創口加大了,時間增至5個小時,碎骨一塊塊地從劉玉棟的傷口處夾出,整整11塊,最大的如同花生米。那泡在水中白得有些刺眼的碎片如今被裝在一個透明的瓶子里,成了劉玉棟永久的紀念。
術后,劉玉棟很快上了球場,他在電話中興奮地告訴妻子:“我感覺挺好的,跳得挺高的。”可就在第二天,他的跟腱又斷在了球場,從此一年多他與籃球分別。
本賽季開戰之前,妻子勸他:“見好就收吧,萬一打不好,遭人罵呀!”可劉玉棟不甘心,他對自己一貫的估計是:“只要能走路,就能上場打球。”此間正趕上八一隊50年大慶,劉玉棟在請一幫老隊員吃了一頓飯之后,像巴頓將軍聽了槍炮聲,熱血燃燒起來,只因為老同志們講了一句話:“能打就打,能延長一段運動生命就要延長!”
就這樣,這輛修補再三的“重型坦克”又開進了本賽季cBA的戰場。老劉正色告訴總是言其“復出”的每個記者:“我從來沒說過退役。”
人們繼續驚奇老劉的精神,老劉的狀態,老劉的球技,但當老劉榮獲“cBA十年最佳球員”,戴上中國籃壇有史以來第一號至尊鉆戒時,人們卻不感到驚奇了,因為這是眾望所歸。
那天的那場激動人心的授獎比賽前,老劉破天荒地有了壓力,有了擔憂:“我怎么也要對得起這份榮譽,對得起投我票的球迷們,對得起培養我的八一隊……”而引起這一切的都來自于那兩條并不利索的傷腿。
盡管如此,老劉的表現還是讓妻子張宏珍感到驚喜。拖著兩條傷腿,他居然打起了“一條龍”,玩起了背后運球等花樣,這可是多年不見的了!看著看著,張宏珍不禁想起多年前的劉玉棟:“那時他跳得多高啊,手肘能碰到籃筐,隔著人就能扣籃,扣籃時屁股能碰到人家的頭,而今……唉!”
是感傷,是感慨,也是感動。但當筆者感嘆“老劉這個賽季的身體看來還不錯”時,張宏珍卻忙不迭地說:“千萬不敢說這個……”
好男兒,“當如劉玉棟”
“生子當如劉玉棟!”在素有籃球之鄉的劉玉棟老家,流傳著這樣一句話。但從長相、骨架甚至性情等多方面看,生子最像劉玉棟的當是他家公子劉建龍。
劉玉棟喜歡男孩兒,可妻子懷孕7個月時,他又擔心地說:“小時候我挺野的,要是生個男孩兒像我一樣可就麻煩了。其實女孩兒也挺好的,打扮起來漂漂亮亮。”說完此話沒兩天,妻子與同事為腹中胎兒性別問題開玩笑“打起賭來”。日超一做,確是男孩。劉玉棟得知,卻表現得無所謂:“有什么可高興的?”實則心中偷著樂。
孩子的產程經歷了一天多。妻子在產房里痛得哭天喊地,劉玉棟在產房外卻有勁使不上。等后來看到筋疲力盡的妻子時,他的臉上也頓然變色。他接過兒子,二話不說,抱著就親。

此后,他日夜守在妻子床前,盡管又困又累,盡管明知做不了什么,可他還是說:“圖個心理安慰吧!”而最使他愜意的是,兩手托著嬰兒滿屋轉悠,嘴里還念叨著:“兒子,爸爸帶你各處看看啊!”
有了孩子,劉玉棟多了一份思念。有時,晚飯后在街邊散步,他突然會伸手打個車,從北京東南的國家隊奔回北京西北的家里。孩子在呼呼大睡,他在一邊靜靜地坐一會兒看一會兒,接著,便又打車回了隊。那時,他的零用錢幾乎都扔在了路上。
孩子出生在8月2日。劉玉棟原想,要是提前一天,他就給兒子命名“建軍”,聽來雖俗,但確有意義,因為夫妻倆都是軍人。最后他把兒子的名字改為“龍”,聽來還是俗,但劉玉棟倒頗感如意:“龍是中華民族的象征,也是八一隊的象征……”當然,有一句話他不好說出口:期望兒子能像老子一樣成為事業上的一條強龍。
和這條小“龍”絞在一起,“戰神”常常忘了輩份。爺兒倆趴在陽臺上玩智力玩具,能窮盡各種花樣;在電腦前玩電子游戲,會玩得大呼小叫。可爺兒倆都愛較真,也愛較量。給孩子買來的新玩具,劉玉棟總要搶著先玩。兒子不干,上來就搶,兩人打起架來,那是真打。張宏珍說,她經常看到這樣的場面;老子氣咻咻地從里屋出來:“不行。我不跟你玩了,真是兩代人!”接著,兒子哭著追出來:“不行,我就要跟你玩!”
其實兩人都是離開就想的“冤家”。劉玉棟在機場見到久別的兒子,連行李都不要了,快步撲過去;兒子心中的偶像自然是爸爸,他曾興奮地對爸爸叫道:“爸爸你真棒,給咱家掙回那么多獎杯!”無論在幼兒園還是小學,只要爸爸出現在他的家長會上,小建龍就情緒高昂。劉玉棟情知如此,一有空準去”給他以安慰”。
在那個屬于爸爸的頒獎比賽上,7歲的小建龍看著場上大顯身手的爸爸,一邊記著分數。一邊大喊大叫。可授獎儀式之前,身高1米37的小建龍被要求穿上寫著爸爸名字的比賽背心后,卻一勁兒地想扯下來,因為背心已到腳踝,他無法走路。劉玉棟見狀眼睛一瞪,誰知小建龍也朝爸爸瞪起眼來。這時,媽媽把兒子拉到一旁問:
“爸爸打球好不好?”
“好!”兒子不假思索地笞。
“爸爸打球牛不牛?”
“牛!”
很快,兒子穿上了爸爸的大背心;很快,他被爸爸抱在懷里;很快,他和全家人一起第一次站在了高高的獎臺上,站在了萬千中國人熱烈的目光里。此時,上小學的他還不能讀懂一身紅衣的爸爸,讀懂那枚色澤炫目的大號鉆戒,但他懂得,好男兒當如爸爸;他還有一個七色的夢:像爸爸那樣,“將來我也要拿戰神鉆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