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技術發明一等獎,作為我國自主創新能力的最高體現,連續6屆空缺,今年花開兩朵。
這不僅是我國科技界、產業界的一件大事、盛事,也是公眾關注的一大輿論焦點,無疑是2005年科技報道的一大熱點和重點。通過對這兩個獲獎項目及其發明人卓有成效的報道,應該激發社會各界對自主創新精神的認識,進一步增強全民的科技興趣和科技意識;對于新聞界自身來說,面對如此重大的題材,從中產生一到兩個新聞大獎,也是理所當然的。否則,就是對這個不可多得的新聞資源的極大浪費。
我原本想從這些報道中知道:(1)連續6屆空缺后,這兩個項目能夠獲得大獎,肯定有非常重大的技術突破,這些突破主要在哪里?(2)它們能夠獲得大獎,對于國家的科技和經濟發展肯定有非常重大的意義。這些重大意義又體現在哪些方面?(3)它們的項目名稱那么長,又那么深奧,與我們老百姓的生活有沒有關系?有什么關系?怎么理解?(4)這兩個項目是國家下達的科研任務,還是發明者的自選課題?如果是自選課題,發明者是怎么想起這些課題的?(5)發明者在發明過程中主要遇到過哪些有典型意義的難題?他們是靠怎樣的科學思路來解決的?(6)它們對科技創新和搞科學要耐得住寂寞(這兩個項目得獎有許多意義,但我認為這兩點是特別突出,并且是有現實意義的),有什么特別的啟示意義……
但是,仔細研讀了有關報道后,我感到非常失望,甚至可以說我是硬著頭皮讀完的。
我研讀的這些報道,主要來自《人民日報》、新華社、《光明日報》、《科技日報》、中新社和《三湘都市報》等。此外,還收看了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和國家科技獎勵大會的專題晚會。它們既有主流媒體又有與百姓貼近的都市生活類媒體,既有報社又有通訊社還有電視臺,幾乎涵蓋了當今媒體的各個門類。
總的感覺是,專題晚會上邀請兩位發明人黃伯云和張立同的現場訪談,比上述所有媒體的新聞報道要好,給了讀者想要了解的一些東西,給人的印象相對比較深。
可是,類似這些能讓老百姓明白科研工作意義或者認識到科研與自己生活密切相關的細節,在上述媒體的所有新聞報道中均未涉及。有關兩個重大發明的科學精神要么一帶而過,要么語焉不詳,讓人如墜十里云霧。篇幅很大,但均被空洞的“民族精神”、“國家利益”或者被連記者也都沒弄明白的、生搬過來的深奧的科技術語所充斥。“民族精神”、“國家利益”必須表現也應當表現,但通過科學家進行科學研究的過程和科學思路來表現,更令人信服;至于那些科技術語,則反映著記者的“讀者意識”淡漠。基于此,我們不能不痛心地認為:我們的一些新聞報道缺乏好的新聞,一些科技報道缺乏科技含量。
這樣的話,也許過分。但讓我們仔細分析這些報道,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現實:
首先讓我們看新華社的報道《十年一劍鑄輝煌———記國家技術發明一等獎獲得者張立同及其科研團隊》。全文26個自然段,其中大部分講白手起家、研究過程、建立科研團隊,讀者最想了解的項目意義和用途等,只有短短的一段半,寥寥數語還語焉不詳。諸如“我國一躍成為繼法國和美國之后,第三個全面掌握碳化硅陶瓷基復合材料制造技術及設備的國家。此技術在軍民兩用領域有廣泛的應用前景,潛在市場每年約10億元”;“它比鋁還輕、比鋼還強、比碳化硅陶瓷更耐高溫、抗氧化燒蝕,而且克服了陶瓷的脆性,不會發生突發災難性破壞。替代金屬材料可解決目前航空航天器燃料20%~30%浪費的問題,以滿足其向高速度、高精度、高搭載和長壽命發展的需求。產品價格與傳統金屬相當,解決了用不起的問題。”
再讓我們來看《三湘都市報》關于黃伯云的報道。作為理應更加注重貼近讀者的都市生活類媒體,在它全文28個自然段中,能夠回答讀者急于想知道的問題,也只有兩個半自然段的內容,通篇被一種“國外壟斷,逼著我們自己干”、“學成歸來,精兵強將攻難關”、“百折不撓,目標鎖定‘大鯨魚’”的英雄氣概所籠罩。就是這兩個半自然段,也都是這樣的話:“這一技術發明的成功,使我國成為繼美、英、法之后第四個擁有該制備技術和生產該類高技術產品的國家,標志著我國在航空航天炭/炭復合材料領域已邁入世界前沿。這對打破國外對該技術的封鎖,實現我國高性能航空制動材料國產化,確保國家航空航天戰略安全具有重大意義。”“飛機的起降和滑行離不開航空剎車副。目前,國際上使用的航空剎車副有金屬盤和炭/炭盤兩種,而炭/炭復合材料作為航空制動材料,其使用壽命是金屬剎車副的5至7倍……”我國“僅大型民航飛機每年的更換量就達1萬盤,由于全部依賴進口,每年消耗外匯近5000萬美元……”
在這些非常有限的內容里,通篇都是專家評價性語言,其材料得來的過程肯定不是與發明者談話得來的,而僅僅來自人家提供的專家鑒定意見。這樣的寫法,即便是我這個具有大學學歷又長期從事科技報道的人,看起來都相當困難,又怎么能夠吸引更多的讀者來關注我們的頂尖科技成果與它們的發明者呢?
此外,這兩個項目,一個我們是世界上第三個掌握此技術的國家,一個是第四個。類似這種情況,在我國還是比較多的,那么那些其他的第三個、第四個甚至是第二個、第一個,為什么沒有獲得國家技術發明大獎?所以,能不能拿發明大獎肯定不是單看這個技術在世界上排名第幾,肯定還有其他更加重大的技術突破和意義,那么這些突破和意義在哪里呢?肯定不只是每年的潛在市場10億元、節省外匯5000萬美元之類這么簡單?但是,通篇報道洋洋數千字并沒告訴讀者。
還有,這兩個項目研究成功后,即便是那些對我們進行“技術封鎖”的國家的專家也不得不翹起大拇指稱贊。這就說明我們有超人之處。況且,沒有自主知識產權,國家肯定也不會授予發明大獎。但是,這些超過的地方在哪里呢?這些自主知識產權在哪里呢?難道僅用“與國外同類產品相比,使用強度提高30%,耐磨性提高20%,壽命提高9%,價格降低21%,生產效率提高100%,高能制動性能超過25%”。這些抽象的詞匯就能表達嗎?為什么不能用形象的、直觀的語言,讓讀者充分認識這些技術的了不起呢?并且,在我抽樣閱讀的這些報道中,有的連這種抽象的回答也沒有。
綜觀這些報道,不難發現它們的通病:(1)我們一些記者的心中沒有讀者。報道科技人物,是讓其他廣大讀者(包括被報道對象以外的其他科技人員)來看的,因此本題材所涉及的黃伯云和張立同們,同樣也是“源”,他們有豐富的內容,但并不等于我們要把他們所有的“豐富內容”都報道給讀者,記者必須從他們那里挑選讀者急于想知道的內容來報道,這就是記者的“讀者意識”。(2)采訪不深入,滿足于抄材料,不知道消化材料、轉化材料。科技報道固然難搞,但只要深入采訪、注重學習,并非不可以把它寫得淺顯易懂、深入淺出。據我所知,關于這兩個獲獎項目的報道,相關新聞單位和相關記者都是提前若干天甚至更長時間做了準備的,可為什么不能對這些材料好好地消化和吸收呢?為什么不能通過深入的采訪,把專家語言轉化成大眾語言呢?為什么洋洋幾千字的篇幅,在讀者讀后不能留下一個哪怕淡淡的印象呢?“三貼近”應當體現在我們的采訪實踐中。(3)缺乏新聞創新意識。統覽這些報道,我們看到大多都是這樣的順序:得獎———研究過程———科研團隊。為什么不能從與老百姓生活密切相關,或者從老百姓容易理解的地方說起,從大家身邊熟悉的情況切入,由淺入深,從而貼近生活,貼近讀者。
以上是我讀了關于這個重大科技新聞事件和科技人物報道后,本著學術爭論和批評無禁界的精神,不揣淺陋冒昧提出的一些感想,也并非完善。希望得到各位新聞界同仁的理解,尤其是被批評對象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