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公眾人物“隱私面紗”

公民的隱私受到法律的保護，我們不能利用知情權或言論自由來對抗它，它是新聞報道的禁區之一。對于公眾人物來說，他們的許多私事由于與公共利益存在著密切的聯系，當面臨著公民的知情權時，這層“隱私面紗”自然就要被掀開，公眾人物的這些私事應當成為允許新聞媒體報道的內容。

范志毅案將“公眾人物”概念首次付諸司法實踐，法院正確地處理了公眾人物的隱私保護與公眾的知情權的沖突關系。而在“女播音員之死”事件中，由于涉及了政府官員的問題，政府在處理該事件時不愿意主動公開政府官員的私事，不過，事實的真相最終還是被報道出來了。隨著我國法制建設的發展和完善，公民的權利意識不斷增強，公眾人物的隱私保護問題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問題之一。

一、“女播音員之死”事件：揭開政府官員的“隱私面紗”

２００４年１０月１５日，山東省鄒城市電視臺女播音員馬嘯死在該市副市長劉波家中的床上，消息一夜之間在鄒城炸開了鍋，但很快就被封鎖，前往采訪的記者均被拒之門外?！芭ヒ魡T之死”事件屬于政府應當主動公開的“社會關注的熱點問題”，然而，政府不但不主動公開相關信息，反而拒絕對此事的采訪報道，封鎖該信息的傳播。１１月１２日，政府對該事件作出處理：宣布對副市長劉波給予“撤銷黨內職務，撤銷行政職務的處理決定”；而鄒城市宣傳部門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整個事件純屬劉波個人行為，是個案。也就是說，這種個人行為屬于公民的隱私，政府沒有義務公開這些信息。

筆者認為，政府在處理該事件時存在欠妥之處。首先，政府不能把該事件定性為個人行為。作為普通老百姓個人行為的隱私問題，政府當然不便干預，新聞媒體也不能公開報道。然而，劉波是鄒城市副市長，是舉市關注的政府官員；雖然他與女播音員保持不正當男女關系的行為不屬于職務行為，但也絕對不是受到隱私權保護的個人行為。如果是個人行為，那當然應該由個人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作為副市長的個人行為，那就不是劉波個人所能夠承擔責任的了，在公眾眼里，劉波的行為所影響到的更主要的是該市政府的形象。對此，政府有關部門回避了這個問題，表明該事件是個人行為，是個案，試圖以此來彌補政府形象所受到的損害。而這樣所帶來的結果，是各種流言蜚語的產生，促使公眾往事情的最壞處猜想，政府的公信力也受到了挑戰。

其次，政府認為自身沒有義務公開事件真相，這與山東省政府信息公開制度建設的趨勢相矛盾。山東省是新聞發言人制度起步較早的省份之一，早在２００４年４月，該省就制定了相關的新聞發布制度，其中明確規定了政府通過新聞發布會主動公開的內容：“……涉及全局的重大問題、重要活動、社會關注的熱點問題和海內外關注的問題，重大突發事件”。政府在公務信息方面能夠作出公開的姿態，在煤礦事故以及下級官員的錯誤行為處理中也都能夠及時公開相關的信息，但是，涉及到官員自身丑聞的時候，政府卻選擇了不公開的做法，這顯然違背了政府自身所制定的信息公開制度的精神。

再次，政府封鎖消息的行為既損害了公民的知情權，也破壞了政府的公信力。政府封鎖信息的行為，其意圖在于減輕自身責任，而這所反映的卻是一種全能主義政府的理念，表現了對公眾的不信任態度。長期以來，我國一些政府官員總有一種遇到“壞事”就封鎖消息的思維定式。在“女播音員之死”事件中，政府遲遲不公布案件的實情，差不多就等于向公眾默認了各種傳聞或謠言的真實性，這在客觀上起著鼓勵人們繼續推測、傳播的效果，不斷損害政府的形象，這其實不利于穩定。

盡管政府封鎖消息的傳播，但最終公眾還是能夠獲得事實的真相，政府官員的“隱私面紗”最終還是要被揭開的。“女播音員之死”事件所反映出來的問題，是政府官員隱私權與公眾知情權的沖突問題。而要真正解決這一問題，關鍵在于從制度上把政府官員納入“公眾人物”范疇之中，保護公民的知情權。

二、“公眾人物”概念制度化：公眾人物的諸多隱私成為了一層“面紗”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以及制度建設中，“公眾人物”還是一個比較陌生的詞語，它在２００２年１２月１８日范志毅控告《東方體育日報》侵犯名譽權案中首次付諸司法實踐，上海市靜安區法院認為：“即使原告認為爭議的報道點名道姓稱其涉嫌賭球有損名譽，但作為公眾人物的原告，對媒體在行使正當輿論監督的過程中，可能造成的輕微損害應當予以容忍與理解。”

一般情況下，公民的隱私是知情權的禁區之一，當隱私權與知情權發生沖突時，后者應該讓位于前者。但是，這種準則并不適用于公眾人物，因為他們與公共利益之間的關系，公眾對于公眾人物的關注興趣自然要高于普通人。公眾人物的形成，在于他們主動投身于公共領域，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人物；在此過程中，公眾人物能夠從公眾那里間接地獲取利益，如在商業領域中，公眾人物獲得利益的程度與公眾的知曉程度有著相當密切的聯系，所以，他們自然希望有著更多人關注他們的更多事情。由于公眾人物與公共利益存在著這樣的密切關系，所以，他們所享有的隱私權就要受到更多的限制。北京大學的賀衛方教授認為?押“一個人選擇成為公眾人物，他就必須付出一定的代價，那就是在涉及他的事項上，天平需要偏向于言論自由（公共利益）。只有保持這樣小的不平衡，才能夠獲得整個社會的大平衡?！雹佼敼娙宋锏碾[私權與公民的知情權發生沖突時，后者的價值更高，這是國際上公認的準則。

同時，在其隱私被披露之后，即便是名譽權受到了損害，此時，公眾人物有機會、有能力通過有效的傳播渠道（如新聞媒體）來糾正或者澄清相關的報道。例如，在范志毅案中，《東方體育日報》報道了范志毅賭球的新聞，后來又對此事進行澄清：范志毅沒有賭球。為了滿足公民的知情權，新聞媒體有義務去傳播受到廣泛關注的范志毅賭球事件，當發現報道不真實的時候，媒體即刻進行糾正，這是新聞媒體保持客觀、公正報道的體現。在此過程中，如果范志毅發現新聞媒體報道存在不真實的地方，他可以向該媒體進行澄清，也可以通過其他媒體進行真實的報道。由于范志毅是公眾人物，媒體所報道的這些內容就不是隱私問題，而是受到公眾廣泛關注的公共信息了。新聞媒體在進行新聞報道時難免會存在偏差，除非能夠證明媒體存在誹謗的惡意，否則，范志毅對媒體不真實報道的行為提起名譽侵權的訴訟請求就無法得到法院的支持。

從范志毅案的結果來看，我國的司法審判機關在處理涉及非政治性的公眾人物的隱私保護問題時，能夠科學地適用法理學，正確地處理公眾人物的隱私保護與公民知情權沖突的問題。隨著中國走向法治社會的進程，我們不可能將“公眾人物”拒之門外，將來的法律制度還是要把“公眾人物”這個法律概念吸納進來的，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調整好公眾人物隱私權與公民知情權的沖突問題。

三、“權利制約權力”理念：調整政府官員隱私權與公民知情權關系的指導思想

知情權是公民的最基本的權利，其他權利都是建立在這一權利之上的。如果公民缺少知情權，或者知情權得不到尊重和保障的話，那其他基本權利都將成為空話。作為一種抽象的權利，知情權的實現必須以政府信息公開制度作為載體。也就是說，政府信息公開是實現公民知情權最基本、最有效的途徑。而政府在“女播音員之死”事件中所采取的封鎖消息的行為，既損害了公眾的知情權，又破壞了政府的公信力，這與建設法治社會的潮流是相背而行的。

正確地處理公眾人物隱私權與公民知情權的沖突問題，關鍵在于限制公眾人物的權利行使。對此，我們可以借鑒美國１９６４年的《紐約時報》訴沙利文案所確立的“真確惡意”原則，該原則否定了政府官員因執行公務時名譽受到損害而提起誹謗訴訟的權利，除非他能夠證明對方的陳述是具有真確的惡意———即被告明知陳述是錯誤的或毫不顧及陳述是否錯誤就將其公開。這一原則所體現出來的是法治國家的基本理念———“權利制約權力”，這種理念也應該作為處理公眾人物特別是政府官員的隱私權與公民知情權沖突關系的指導思想。

根據“權利制約權力”理念，手握公共權力的政府官員的私權如隱私權、名譽權等，都要受到更多的限制，特別是當這些權利與其他公民的權利發生沖突的時候，那當然要給后者讓路了。也就是說，當政府官員的隱私權與公眾的知情權發生沖突的時候，我們就應該撕開政府官員的“隱私面紗”，以保障公民的知情權。

“女播音員之死”事件中所折射出來的問題，顯現出我國法治建設在起始階段所存在的不足。法治社會的基本精神是保護公民的基本權利，形成一套完善的權利制約權力的制度。然而，我們現今的法制建設與法治社會的要求還存在著較大的差距。就政府官員而言，他們不但擁有公法意義上的公共權力，而且其私法意義上的權利并不會因此而受到更多的限制。例如，在政府官員是否擁有名譽權這個問題上，我國政府官員不但擁有，而且跟普通老百姓沒有什么區別，這與法治國家嚴格限制公共管理者的私有權利的基本理念不符。政府官員是否享有名譽權，法律對此語焉不詳，但是民事訴訟實踐卻給予了肯定的回答。法院不但受理了由政府（人員）提起的侵害名譽權的民事案件，而且作出原告勝訴的判決，如齊齊哈爾市第二輕工業局訴《南方周末》案、北海市交警支隊訴《南方周末》案、岳陽監獄訴高子川和《黃金時代》案、包頭市郵電局訴鄧成和案、深圳福田區人民法院訴《民主與法制》案、山東管縣人民法院訴《法制與新聞》案等等②。這樣，政府官員也就擁有了提起名譽侵權的民事訴訟的主體資格。這樣所產生的結果是，政府官員成為一個強大的政府——一方面在管理社會的時候，可以憑借手中的公共權力作為“矛”強制公民服從其命令，另一方面又可以借助名譽權這個“盾”來保護其免受公眾的批評和監督；而本處于弱勢的公民和新聞媒體，在面對政府或者政府官員時，就很難發揮一種監督、制約的作用。這樣，公民知情權受到了限制，憲法第３５條所保護的言論自由也就被架空了。在這種情況下，法治社會所要求的權利制約權力的制度不見了。政府官員在進行社會管理過程中，能否一手握住公共權力作為矛，同時緊抱隱私權、名譽權等這些民事權利作為盾？答案當然是不能。既然把公共權力這把矛給了政府官員，那么他們此時就不再是私法意義上的民事行為了，所以他們所享有的名譽權就要受到嚴格的限制了；而在權利制約權力的制度建設過程中，政府官員是不能夠擁有任何私法意義上的權利的。

面對這個強大的政府，公民又如何能夠對他們的行為進行監督和制約呢？首當其沖的是要把政府官員手中的盾———私權卸下來或者加以嚴格的限制。而從法律制度層面對包括政府官員在內的“公眾人物”的相關問題進行規范，則是落實這種理念的有效措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有關“公眾人物”的法律制度建設對于我國走向法治社會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引注：

①②郭國松：《“公眾人物”的隱私不受保護？》，《南方周末》２００３年１月９日，Ａ４時政版。

③侯?。骸遁浾摫O督與名譽權問題研究》，第３３頁，北京大學出版社，第２版，２００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