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63年2月里的一個寒冷的早晨,我把我所有的家當草草地塞進兩個硬紙板手提箱里,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大學的宿舍。最后看了一眼喬治亞州那昏暗的黎明,我又繼續向前走。穿過了一片樹林,就到了高速公路。在那兒,我想方設法攔住了一輛卡車。
“你要到哪兒去?”卡車司機問。
“只要能離開這兒就行。” 我是被學校開除的,而且是第二次被開除了,我再也沒有臉面回家去面對我的爺爺了,是他含辛茹苦地把我撫養成人的,又是虔誠的牧師,我能夠想象得出他的忠告和訓誡。我不需要別人告訴我應該做什么,我完全有能力照顧好自己。
我有個朋友叫丹尼斯,住在肯塔基州的喬治敦,他也許會為我提供幫助。從喬治亞州到喬治敦有300英里的路程。那位卡車司機只能帶我部分路程,我只好又攔了一輛車。在靠近肯塔基州邊境的一條高速公路上的偏僻加油站,他讓我下了車。當夜色籠罩了大地的時候,我被凍得瑟瑟發抖。此刻,除了向上帝祈禱之外,我還能做什么呢?
遠處,兩道耀眼的車前燈的光芒穿透黑暗,直射過來。我的精神為之一振,連忙向著它揮舞著雙臂。當車駛近的時候,我才看清原來是一輛大型的鉆探機車。它風馳電掣般地呼嘯著從我身邊飛駛而過,徒留下一陣煙塵將我淹沒在其中。
我拎起手提箱,沿著高速公路艱難地向前走去。第二天的晚上,我來到了肯塔基的列克星敦。在一個小飯店里買了一個油炸圈餅,喝了一杯咖啡,認真地查看了一下汽車時刻表,得知有一輛公共汽車將在一個小時之后開往喬治敦。可是,我剩下的錢不夠買車票!
“你打算到哪里去?”坐在我身邊的一個男人突然問我。
“喬治敦,肯塔基州的喬治敦,”我告訴他說。
“你看上去非常餓。我給你買一個干酪漢堡包怎么樣?你好像很需要幫助。”
我確實需要幫助,尤其是一想到干酪漢堡包,我的胃就忍不住“咕咕”作響。但我還是對他說:“哦,不,謝謝您,我很好。”
“那好吧,孩子,隨便你吧。”
當他一走出我的視野,我就把頭深深地埋進了我的雙手里。哦,上帝啊,我怎么才能到得了丹尼斯的家里去呢?如果,我要打個電話給爺爺的話,他一定會幫助我的。“不行,絕對不行,”我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靠自己!”
正兀自想著,突然感到有人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頭一看,原來正是要給我買干酪漢堡包的那個人。“給你,孩子,”他把一張紙塞到了我的手里,“祝你好運。”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對他說聲“謝謝”,他就已經轉身離去了。我看了一眼他給我的那張紙,那是一張到喬治敦的車票。
就這樣,我坐上了開往喬治敦的汽車。上車一落座,我就立刻進入了夢鄉,我累壞了。直到汽車駛進喬治敦車站,我才醒過來。“哦,終于到了,”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此刻,我仿佛已經看到了當我突然出現在丹尼斯的面前時,他臉上流露出來的驚喜。
但是,當我來到他家的門前的時候,卻見屋子里一片漆黑。我接連按了幾遍門鈴,并且還重重地敲了幾下房門,始終都沒有人應答,他家里沒人。
站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我快要崩潰了。我把手提箱放在門廊下面,打算等一會兒再回來拿。我把雙手插在口袋里,一邊走一邊透過窗戶向我所經過的房子里張望著,而每一扇窗戶里都是一個溫暖的家庭。淚水彌漫了我的雙眼,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潮水一般頃刻之間把我淹沒了。
走過一座小教堂,我來到了一座普通的大樓前,那里有一排人正整齊地站在那里。門上懸掛著標牌:救世軍。我正準備轉身離開,一位女士攔住了我,問:“孩子,你是不是想吃飯?”她穿著軍服一般的救世軍制服,臉上的表情既溫柔又慈祥,就像是母親對自己的孩子說話。
我沒有勇氣拒絕她的好意,輕輕地說:“是的,夫人,我確實很餓。”
“那好吧,請跟我來,”她領著我走進大樓。
我被領到一張長條桌旁坐了下來,那里已經有十幾個看起來和我一樣倒霉的家伙坐在那里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年齡都比我大,難道他們現在的樣子就是未來的我嗎?食物那誘人的香味飄然而至,雖然僅僅只是一碗湯和一片面包而已,對我來說無異于美味佳肴,它們能夠使我獲得溫暖,獲得力量。
“今天晚上,你有地方住嗎?”吃過飯之后,那位身著救世軍制服的女士又問我。
我搖了搖頭。
“那,你跟我來吧。”她又把我帶到了一間屋子里,那里只有一張輕便床。她給了我干凈的床單和毛毯,還給了我幾張餐券,“明天早晨,你就用它們去吃早飯。”
我重重地躺倒在床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四肢也盡可能地伸展開來,哦,我那疲憊不堪的身體終于有了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盡管如此,我卻無法入睡。此刻,街燈那昏黃的燈光穿過窗戶,照進屋里,窗戶上的鐵棱在墻上留下了長長的陰影,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在監獄里一般。昨天晚上,我還獨自一人沿著公路艱難跋涉,可是今天晚上呢,我卻要在慈善機構的救助下度過了,但是,除此之外,我又能有什么選擇呢?難道要被凍死?被餓死?我一直都在逃避——逃避失敗,逃避恥辱。但是,我究竟要逃到哪兒去呢?
在這兒,我最終實現了“必須依靠自己”的諾言,但是我所感覺到的只有恐懼,比我當初聽到父母離婚的消息時還要恐懼。我的爸爸是個嗜酒如命且脾氣暴躁的人;而我的媽媽則是牧師的女兒,她一直都在竭力地逃避麻煩。現在我不也在逃避嗎?如果不是那位卡車司機,不是列克星敦汽車站上的那個男人,還有救世軍里的這位女士,我可能早已經凍僵在路邊了。
“哦,爺爺,”我又想到了爺爺。“您知道嗎?每當陷入困境的時候,我好像都能獲得別人無私的幫助。難道冥冥中真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幫助我?在我最困難時候,總會有人來幫助我,照顧我,無論我怎么努力地逃避,他們總是緊緊地拉住我,不讓我掙脫他們,遠離他們。事實上,我越是想步入歧途,他們就會把我向正確的道路上更推進一步。”
在如水的月光下,我虔誠地祈禱著:“上帝,感謝您對我的耐心,感謝您對我的愛。我不知道什么對我有益,請幫助我吧,我需要您的指引。”
第二天一大早,我即刻就給爺爺打了電話。在電話里,我把自己是如何被學校開除的,如何覺得沒有臉面回家而逃到這里的全部經過以及我所遇到的一切都一一告訴了他。最后,我征詢他的意見,并且第一次認真地傾聽了他對我所說的每一句話。
爺爺沒有發火,沒有對我大呼小叫,他甚至都沒有讓我回家。他建議我就留在肯塔基,找一份工作,試著獨自生活,他會一直為我祈禱的。
就這樣,我留在了肯塔基,并在一所醫院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不僅如此,我還到附近的一所大學里重新注冊,繼續我的學業。可以這么說,那是我通向研究生院并且最終成為哲學博士的漫長旅途中的開端。
今天,我仍舊待在校園里,只不過是以歐扎克斯大學校長的身份。命運的這種安排,對我這么一個曾經兩次被學校開除的學生來說,似乎確實有點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