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仲夏的一個下午,電話鈴響,帶來一個消息──你降生了!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我沒有吃晚飯,被奶奶領著去醫院看你,陌生而又熟悉的小家伙兒。
陌生:我想你該不認得我。你一定不知道在這個世界迎接你的不僅有你的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姐姐;熟悉:初次見面的我們似乎很投緣,或許是因為我們有著相同的血脈,與生俱來──盡管我只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
其實你不知道,在幾個月前得知你是個男孩的時候,我哭了好久。
我們的家庭很傳統,爺爺喜歡男孩,因為家里獨我一個孫女,所以我并不討爺爺喜歡。加上媽媽不在身邊,我的生活可想而知。我多么希望你和我一樣是個女孩,可以和我做伴;你有爸爸媽媽,不用怕爺爺……否則,我不敢想象。可你竟偏偏是個男孩。于是我用生氣掩飾著我內心的恐懼,用眼淚沖刷著我心底的悲哀。
可當我親眼看到躺在小床上的你時,先前那氣惱就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看著粉嘟嘟圓乎乎的你,一種愛從我心里油然而生。后來,我把那時出現的奇特的感覺歸根于血緣。因為我實在找不出其它理由可以解釋為什么我見你第一眼時就那么親切,那么自然。
那一年,我11歲。
我很喜歡你,想你也一定很喜歡我。在你很小還不會說話的時候,看到我來了,你就會笑得很開心;當我要回奶奶家時,你就顯得很生氣,大多數時候你都會哭一陣子。小小的你,天真而又單純,有著溪水般清澈的心靈,不僅讓我沒有理由去恨你,而更讓我對自己曾經的念頭感到羞愧。你只是個小小孩,怎么會理解成人世界里的種種復雜與無奈。
你一天天長大,我喜歡聽你喊“姐姐”,聲音稚嫩無邪;你一天天長大,我喜歡你把我當成親密的伙伴,給我背新學會的兒歌;你一天天長大,漸漸懂得吃飯不能挑食、生病要去醫院;你一天天長大,開始學會把人們按照家庭的單位來劃分,但你以為姐姐是別人家的孩子……
記得有一次爸爸帶你來奶奶家,我們倆玩得很開心。你忽然看到客廳里的鞋架,就指著其中一雙鞋說:“這是我爸爸的大皮鞋。我爸爸會開摩托車,你爸爸會嗎?”
在那個瞬間我的心猛地一顫,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你。一個如此容易的問題,并且我相信你那時并無一絲惡意,但這真的難住我了。如果我的回答是“會”,并且告訴你“我爸爸就是你爸爸”,可要我怎么向你解釋,你還那么小,我實在不忍心讓你知道陽光下總會有陰影存在,我不忍心去打破你的眼睛所看到的那個單純無瑕疵的世界;可是如果我的回答是“不會”,我更無法逃避良心的責問:我爸爸不會開摩托車?……不知說什么好,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到底會不會呀?”
“你覺得呢?”
我把問題還給了你,讓你來挑一個,我知道無論你說是哪一個,都不會有任何復雜的意思。
“我想,不會開吧。”
“會,其實他會。”
我很清楚你并沒有我那么復雜,但我還是反駁了你的話。因為我不甘心。
弟弟,不用為你猜錯了答案而遺憾。這些事情,你長大會明白的。
你還小,一些言語行為可能根本沒有意識。但往往正是那些無意的言行,像一只有力的手,捏著我的心,并不疼,但陣陣難受。每當看到你在媽媽懷里撒嬌的樣子,我都會想起我的媽媽,想起我也曾擁有過的幸福生活;每次去你家看你時,面對著我熟悉的房子和不熟悉的家具擺設,我就不禁想說一句話:“這里,幾年前,曾經是我的家。”
不錯,是你占據了我的位置。但請相信我依然愛著你,你是我爸爸的兒子,你是我弟弟,僅這一點就能讓我包容你做出的一切。更何況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個單純而善良的小孩兒,我喜歡你。我們是親人。
有一天夜里我夢見你了。夢里的你嚴肅地坐在沙發上,對我說:“姐姐你走吧,我們家不要你……我只要我爸爸媽媽,我不要你……”而夢境中的我,站在你對面默默地掉眼淚,一聲不吭。寶貝兒,你知道嗎?那是姐姐第一次在夢中哭泣,因為我怕你不要我了。我把我的家讓給了你,你怎么能這樣對我!至今,想起那清晰低婉的童聲,我就覺得怕極了,我怕它成為現實,我怕失去現在這個我愛并愛我的弟弟。
弟弟,我把你當我的親弟弟看,我疼你、愛你、珍視你、保護你。有時我甚至會冒出奇怪的想法:萬一我在你長大之前就不幸離開了你,你將來會記得有我這個姐姐嗎?你會知道關于姐姐的故事嗎?我不敢繼續想下去,我不要離開你,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做最疼愛你的姐姐。這句話是只說給你聽的,再沒有人聽見。
現在,你已經7歲了,已經長成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兒。奶奶常跟我說:“你爸爸年紀漸漸大了,等你長大要多幫著你弟弟點兒……”我知道奶奶的良苦用心,也知道爸爸媽媽40多歲帶個小孩子的困難。我答應了奶奶,同時許諾于自己,不管將來如何,我要盡我全力做我能做的一切去滿足你──我的弟弟。因為我希望你能知道,姐姐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