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但與你無干

拿起梅莉莎·班克榮獲美國《出版家周刊》年度最佳圖書獎的《少女漁獵手冊》，看到勒口上說它可與菲爾丁的《BJ單身日記》媲美，就把這部七章的小說當作都市言情文學來讀，期待里面有個百無聊賴的單身普通女孩，在類似《傲慢與偏見》的情節中找到自己的“達西先生”——奧斯汀筆下的求偶之舞很經典，而走類似套路的電影版BJ，給人印象也相當深刻?？蓵械摹皾O獵”二字，又不免讓人疑心在紐約工作的女主人公簡·羅森納爾有點《欲望都市》那種游戲人生的味道。

還好，簡還算正常。少女時代，她看著哥哥亨利帶第—位正經女友回家，瞅著他們卿卿我我又不歡而散；大學時代，她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男友杰米出門度假，遇事神經兮兮，打翻了醋罐子；工作了呢，她有了比她大二十來歲的阿奇，又發覺自我在慢慢磨蝕，便離開了這個能對她的事業予以幫助的老男人。這些事波瀾不驚，頂多讓你唏噓一下便拋諸腦后，簡卻把它們一個個拾掇起來。簡經歷過情感真空，但她并不缺乏愛情體驗。只是，在因時間跨度的跳躍而顯得有點支離破碎的事件間，她完全是一付審視自我的理智腔調，但那聲音疏離得讓人有點受不了，仿佛這故事來自—個全知全能感情有點冷淡的他者。

簡少女時代里有個叫奧利弗的人。御臨睡前帶狗出去溜達，一般會從奧利弗身邊經過。通常，她會跟他打招呼，奧利弗則遲疑是否要回答簡，所以等他開口，簡至少已經離開他好幾步路遠了，她就說：“晚安，似乎我們是一起度過這個晚上的?！焙嗭@然認為和他在—起不光彩，他中年了還和父母住一起。她認為他應是“這樣一種人：如果你除了父母再也找不到可以愛的人，那你就會變成他那樣。”這就是沒愛的人的可悲狀況，她覺得自己看清了愛的意義，它能使你免受奧利弗的尷尬。還未上路談情說愛的簡，就此成了—個“高級新手”。

可新手無論怎么高級都只是初出茅廬的雛兒。簡出身于相當溫情的中產背景。在她家里，男人們“去考察想要買的游艇”，女人們會去海灘散步，閑談“盤子，銀器，還有水晶制品”。且不說簡對這種男女分工是厭惡還是喜歡，雖然不耐煩確實寫在了臉上，其中暗含的對規則的崇拜卻深入她的骨髓。在同男友杰米出游的過程中，簡遇到了愛情規則的難題。男友、男友的前女友、男友的前女友的老公，再加上簡，簡不自覺地加入了交換伴侶的曖昧游戲，復雜的四角關系。簡成了神經敏感的傻瓜，玩牌時，她忍無可忍了。在規則并不重要的成人世界，執著規則的簡成了玩不起的人。簡感悟到，“花長時間從事—項你天生并無此才能的運動，會令你覺得沮喪……除了你那些得意洋洋的對手們?！睈矍槌闪恕耙豁椷\動”。不知是否從那刻起誕生了“漁獵”的簡呢? 班克曾歸納，這故事講“女孩遇見男孩，女孩失去自我，女孩找到自我”。阿奇出現后，簡用對純粹愛情的探討偽裝起來的心路歷程就此被打斷了，他是簡成長小說中“父親”的替代品，他肯定簡，幫助簡，又霸道地阻止簡脫離自己的影響。然而，小說的發展讓簡真正的父親病人膏盲死去，迷失的簡雖然重回阿奇懷抱，但注定也要終結這位精神上的“父親”。簡跟阿奇斷得很決絕，讓人疑心她與他根本沒發生過纏綿的愛戀，阿奇只是以“漁獵”對象面目出現的父親。

然而，“為抓住一條魚就在魚的周圍游泳”，即便“一次又一次潛到水里”，即便“去不同流游”，即便“改變游泳姿勢”，“都是不管用的”。你需要知道“怎么甩魚竿”，“魚線拉緊后該怎么辦”?！罢业阶晕摇焙蟮某墒熳屗臐O獵進入了嶄新階段。簡在調侃波伏瓦的時候，一定下好了決心：搭腿而坐，保持微笑，黑絲襪，掀起裙邊一角。男人再喜歡這樣的女人，她不會心甘情愿地干了，因為這不是她的天性。

所以，我很高興簡徑直走向羅伯特去暴露本真的自我，也很高興小說就此戛然而止，沒有為他們設定王子公主般的婚禮結局?！拔覀兙褪莾芍辉谙娜找雇斫慌涞尿蒡觥?，一種活在當下的超然。在《好想好想談戀愛》這部同樣標榜自己是“漁獵手冊”的電視劇中，似乎隱含了這樣—個主題：女人找不到男人的話，那一定是她自己的問題。班克顯然也同意，不然簡就不需要經歷這許多成長煩惱。然而，當電視劇最終把女人的存在意義歸結為找到一個男人的時候，班克卻嗤之以鼻，只這，一點，她便高明了，或者說，更具有了現代漁獵的獨立意識——女人要先有了獨立存在，才能找到男人。前提變了，悲悲戚戚的女子猛然間就理直氣壯起來，可以不帶任何負擔地享受愛情，也許還能翹著鼻子哼出一句：我愛你，但與你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