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的猶太人問題

猶太人在波蘭近代過程中的貢獻“應該是眾所周知的” 。19世紀以來，在波蘭創建和發展的工業、鐵路網中，在現代中產階級和城市的構建中，在城市自身的擴充中，在發展城鄉間的貿易中，猶太人發揮了重要作用。他們也是波蘭詩歌、文學、歌劇等等最杰出的締創者。在當今波蘭社會經濟、政治體制轉型于西方的過程中，他們充當著不可忽視的角色。

波蘭猶太人是波蘭一個獨特的少數民族集團。二戰前波蘭曾是猶太人在世界上第二大聚居地（美國是其第一大聚居地），二戰前夕生活在波蘭的猶太人約達350萬，人口占波蘭總人口的10%。二戰中波蘭猶太人約喪生250萬，現存1萬。這些數字只是粗略的估計數。波蘭與我國民族識別體系和標準不同，在人口普查中不調查民族成分，其公民可根據自己的意愿確認自身的民族成分有猶太血統，信仰猶太教的人不一定認為自己是猶太人，反之亦然。

波蘭猶太人的歷史與現狀

生活在波蘭的猶太人分成兩個集團，即“現代集團”和“傳統集團”。兩個集團的祖先都是幾個世紀前從西方來到波蘭做生意的猶太人。這些猶太人后來有一部分遷往他國，留下的一部分逐漸分化成兩個集團。前者宗教色彩較淡，已基本“波蘭化” ，現代意識較強，與波蘭人關系融洽，受教育程度較高，主要為城市居民。后者依然保持著傳統猶太人的生活習俗，恪守猶太圣經的戒條，講猶太語，主要生活在偏遠山區和一些小城鎮里；他們不愿與外部世界交往，男人們為了與波蘭人做生意不得不學波蘭語。今天生活在世界各地的猶太人的祖先大都是波蘭的猶太人。

波蘭的猶太人是一個不屈不撓富有正義感的民族

波蘭的猶太人一直牢記著大屠殺的慘劇，沒有因為其慘烈而拒絕直面它。大屠殺讓這里的猶太民族失去了繁榮的家園和興旺生活，飽受蹂躪與涂炭；留給他們的只有瓦礫碎片、斷壁殘垣、分不清姓名的骨灰和令人發指的記憶。1941年1-12月，在華沙隔離區死亡的猶太人達43240人。1942-1945年奧斯維辛集中營共關押了約29萬波蘭猶太人，戰爭結束時只有少數人幸存下來。但他們仍舊不肯離開自己用血淚澆筑過、讓他們歡樂也讓他們痛苦的故土。他們守著親人們的空冢，追憶死者的音容笑貌和往昔歲月，同時也在用勤勞的雙手創造著自己的新生活。

他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紀念在大屠殺中喪生的同胞，包括出版發行有關書籍、畫冊、錄影帶，排演歌舞劇，組織多種類型的研討會、講座和音樂會，收集整理有關文獻資料和文物，組織年輕人特別是學校學生參觀有關展覽等。在奧斯維辛集中營舊址，我們看到成群結隊的猶太教會學校的學生穿著整潔的校服，秩序井然、表情嚴肅地傾聽老師（講解員）的講解，憑吊自己的死難同胞。我們至今也難以忘記波蘭猶太人社會文化協會會長，在向我們介紹大屠殺的往事時眼睛里的淚花。

讓世人了解這段歷史并從中汲取教訓，警惕和阻止反猶排猶、種族歧視種族滅絕思潮的泛濫，維護世界和平與種族民族平等，已成為當今波蘭猶太人組織的主旨。他們從戰爭廢墟中揀出先人墓碑及其殘片，重新建起了自己的墓地，那些分不清姓名的碑片被整齊地貼在專門建筑的墻上供人們參觀、憑吊。墓地里隨處可見憑吊者供奉的鮮花和香火，幾乎每塊立著的墓碑上，都放著一堆堆大小不等、形狀不一的石子，那是猶太人對死者表達懷念的一種方式。盡可能多而快地收集、整理和展示有關大屠殺的文物及檔案資料，已經被猶太歷史研究所列為當務之急。該所收集的有關大屠殺的資料是絕無僅有的，但有一半左右的資料還沒有整理出來公布于世；世界各地致力于大屠殺研究和有興趣了解這段歷史真相的人正逐漸增多，但他們目前所能完成的工作還遠遠不能滿足人們的需要，這將成為他們今后的努力方向。

波蘭猶太人的宗教觀念已經淡化

西方人認為，當今世界猶太人基本可以分成兩大集團：中東歐集團包括德國、波蘭等國的猶太人，講以德國方言為基礎的依第語，也講居住地的地方語言；地中海集團包括意大利、西班牙、埃及、摩洛哥、突尼斯等國的猶太人，講錫伯來語，也講阿拉伯、意大利、西班牙等地的地方語言。

今天波蘭的猶太人與在以色列生活的猶太人在語言、習俗、文化等方面已有許多不同，其文化表現出一些新的發展趨向。最顯著的表現是宗教活動已開始帶有商業文化色彩，人們的宗教觀念正在淡化。眾所周知，猶太教是維系其民族凝聚力的強有力的紐帶。在民族構成的諸多要素中，共同心理素質是一個最活躍而有生命力的因素，雖然猶太人在長期的流散生活中其民族特性或喪失或削弱，但猶太教無疑是構成猶太民族共同心理素質的主要內容。波蘭猶太人仍然保持著自己的一些宗教習俗，他們有自己的教堂，祈禱時依舊實行男女分處等戒律，有的教堂甚至拒絕婦女進入，但傳統的猶太教在這里已經發生了變化。

猶太教堂已經成為作生意的場所。大多數教堂都規定凡是進入的男子都需要租一頂猶太人的小帽子（有時是紙制的），既使規定婦女不得入內的教堂，如同行的男士租了小帽子，“禁令”則往往可以解除。在克拉科夫卡齊米日猶太人區的一個教堂，一群穿著猶太人傳統服裝的年輕人，正在促銷有關二戰波蘭猶太人的書籍和錄影帶，教堂里除了一部電視正在播放這些帶子外，一無所有。

現在波蘭人的宗教活動已帶有許多娛樂色彩。我們在克拉科夫曾參加了一次三、四十人規模的猶太人安息日聚餐會。主持人據說是當地教區的領袖，在美國受過培訓，但從他調侃隨便的言談舉止中，從在場的男女老少喜笑顏開、有說有笑、又歌又鬧的表現中，已很難看出這種聚會與一般百姓人家的親朋聚會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他們唱的猶太圣經里的歌曲，吃的免費的晚餐，很難將之與猶太教聯系起來。安息日的燭光活動，已成為人們文化參與的形式之一。

嚴格遵奉猶太教規的人已相當有限。教堂在祈禱的時間空無一人，已經成為司空見慣的事情。我們曾在猶太人祈禱的時間參觀了位于華沙市中心的一所猶太教堂，因為當時去做祈禱的只有8人，教堂已經取消了當日的祈禱活動。根據有關規定，教堂需要在滿10人到場的情況下方可進行祈禱活動。

波蘭猶太人擁有自己的組織

波蘭猶太人社會文化協會是波蘭猶太人目前影響最大的組織，在全國有16個分支機構（俱樂部），它們被猶太人視為自己的第二個家庭。

該協會現在管理5個機構，猶太人社團（1946年成立）、猶太士兵社團（1946年成立）、猶太人歷史研究所（1947年成立）、沙龍基金會和猶太人遺孤會。協會的主要活動包括：通過各俱樂部和分支機構，組織有關猶太人歷史、文學藝術等方面的研究、講座、展覽及文藝表演；為猶太人提供醫療服務、開辦學校。協會建立了兩所學校，其一為專門培養用猶太語表演的歌舞演員的學校，其二為教授猶太語言、歷史、文學藝術的5年制夜校。協會還組織宗教的或傳統的節日活動。

協會經費渠道有兩條，一是國內文化部、科學研究委員會等政府部門的撥款；二是境外猶太人組織的資助。后者是協會經費的主要來源。僅美洲猶太人配給委員會（1914年建立，旨在由猶太正教中央委員會、美洲猶太救濟委員會和人民救濟委員會向歐洲和巴勒斯坦的猶太人提供救濟。）一個機構至1995年為止，已經總共向波蘭的猶太人提供了113.7285 萬美元的援助。

目前，給予波蘭猶太人援助的境外機構主要有兩家：勞德基金會和尼森伯姆基金會。勞德為法國人，最初他采納了一個波蘭裔顧問的建議，為波蘭猶太人組織提供活動經費，現已經將投資面擴展為世界各地的猶太人。尼森伯姆為波蘭人，其基金會投資力度遠不及勞德基金會。

波蘭猶太人組織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是資金不足。為此，有關部門在積極爭取政府和境外組織的財政支持的同時，還準備通過緊縮辦公開支等方式克服財政困難。波蘭猶太人組織的工作人員，除了1-4名專職秘書外，多為兼職人員。領導人通過選舉產生，4年一屆，任期不限。

反猶排猶在波蘭由來已久，至今仍未銷聲匿跡

波蘭反猶排猶現象始于18世紀。在此之前幾百年，歐洲其他國家反猶排猶的情緒、運動已經興起。大約從11世紀起，猶太人開始向波蘭移民，14-17世紀時形成高潮。這期間波蘭政府為了發展國內經濟和對外貿易制定了一系列有關政策，允許猶太人到波蘭定居，從事商業等行業，大量猶太人得以涌入波蘭。

波蘭在歐洲國家中可謂是反猶排猶的“后起之秀”。18世紀以來，反猶排猶在波蘭從未銷聲匿跡過，既使在西方世界已開始反省、批判反猶排猶的今天亦如此。

眾所周知，納粹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對猶太人犯下了滔天罪行，波蘭猶太人只有1/12得以逃生。戰火熄滅后，他們回歸故里的希望也破滅了。政府將其包括土地、房屋等財產分給了波蘭人，為避免讓已屬于自己的財物“物還其主”，一些波蘭人便對剛剛逃離戰火、滿懷希望返回家園的猶太人舉起了屠刀。從納粹淫威下“十二死一生”僥幸存活下來的猶太人早已失去了反抗能力，他們或遠走他鄉，或逃到深山野外隱居起來。從40年代后期到50年代中期，“排外”的陰霾一直盤旋在戰火乍熄的波蘭大地上。“一部分別有用心的波蘭人，將第三帝國對猶太人的暴行裹上民主的斗篷承接過來。” 1945-1946年，克拉科夫等地曾發生了至少50次謀殺猶太人的案件，被謀殺者都是大屠殺中的幸存者，謀殺者施暴的目的是阻止那些猶太人重返家園。這一切促成了1945-1947年和1956-1957年兩次波蘭猶太人向海外移民的浪潮。有人認為，波蘭猶太人歷史研究所，實際上是在波蘭幾乎沒有猶太人的情況下建立起來的。

1968年執政的共產黨政府又發動了一場反猶排猶運動，因此又出現了眾所周知的波蘭近現代歷史上最后、也是最大一場波蘭猶太人移居海外的浪潮。在這場浪潮中，對于那些背井離鄉的猶太人而言，“移民”不如說是“被驅逐” 。

波蘭反猶排猶的原因

波蘭反猶排猶長期延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有：

第一，歷史因素

在中世紀1000多年的黑暗歲月里，歐洲國家的反猶浪潮頻頻涌起，猶太人備受欺凌。135年羅馬皇帝下令將耶路撒冷犁耕為田，猶太人失去祖國后部分移居到小亞細亞、阿拉伯半島、兩河流域和北非，部分流散到英國、德國、法國、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及中東歐國家。在中世紀基督教一統天下的歐洲，他們在文化、經濟和政治諸方面，都受到了一系列不公正的對待。在文化方面，猶太人沒有宗教信仰自由，各種出自宗教偏見的誣陷和迫害不時發生。羅馬教會竭力宣揚猶太人是上帝唾棄的民族，旨在迫使猶太人改變宗教信仰，并在達不到目的時對猶太人進行宗教迫害。

如果私下繼續信奉猶太教，一旦被天主教異端裁判所發現，就會受到各種酷刑甚至火刑。在經濟方面，猶太人就業經營受到排擠和限制，財產時常被無故剝奪。歐洲許多國家的法律都規定禁止猶太人占有田產。

到歐洲城市手工業行會制度確立后，猶太人的手工業經營又普遍受到限制，歐洲國家政府通過征收重稅、規定就業限額、無故罰款、沒收財產等手段敲詐、掠奪猶太人的財富。

第二，政治因素

歐洲反猶排猶之所以能夠在波蘭傳承至今，國際國內政治局勢的變遷、政治家政客間的爭權奪勢等對此也有重要影響。

波蘭是天主教國家，同其他許多歐洲國家相比，其民眾的排猶情緒相對較濃。1989年以后，反猶出版物可以較自由地發行，其傳播力和范圍在不斷擴大。而且，波蘭戰略地位重要，在其1000多年的歷史中充滿了戰爭和沖突，各政治集團在激烈的政治斗爭中，往往將猶太人作為轉嫁矛盾的對象。波蘭是聯系東西歐的橋梁，是歐洲列強的必爭之地，列強們為控制波蘭，竭力在波蘭國內政治黨派中尋找自己的代言人。許多政治組織及其領導人出于爭權奪勢的需要，不惜標榜、縱容反猶排猶，以獲得反猶集團和組織的支持。

第三， 猶太人自身的原因

猶太人雖然已經在波蘭生活了幾個世紀，但由于歷史、宗教等等原因，他們中有相當一部分人至今仍難以把自己看作波蘭人，與波蘭人總有種距離感。對于波蘭的猶太人來說，他們的祖先有自己的母國，波蘭充其量只能看作是其父國，究竟將自己看作是波蘭的猶太人，還是生活在波蘭的猶太人，對他們來說一直是一種心理困惑。

在一些波蘭人眼中，猶太人及其文化是神秘莫測的、甚至是令人恐懼的，讓這種文化影響自己不是件樂觀的事情。這也是別有用心的反猶宣傳較易被部分波蘭人接受的重要原因。

反猶排猶傳統對當今波蘭社會的影響

首先，它造成了部分波蘭人與猶太人之間的誤解、甚至敵視情緒。

雖然波蘭有關的公開出版物大多已肯定了猶太人在波蘭歷史中的地位與作用，但有相當一部分波蘭人并未將其列入自己的主觀意識中。現在波蘭仍然可以看到反猶排猶的標語和宣傳品。所以，波蘭猶太人歷史研究所長期以來一直將恢復波蘭猶太人的本來面目作為重中之重的工作。

其次，它已經成為部分民眾特別是年輕人反感政府和政治的重要因素。

1989年以來，隨著波蘭改革開放程度的提高，人們對波蘭猶太人的歷史文化的了解逐漸增多，對政府采取的有關猶太人舉措產生疑問的人數也在逐步增加。許多在校學生認為，政府讓教師將偽造的歷史傳授給他們實際上形同犯罪。有些人指出，學校教材中有關少數民族特別是猶太人話題的信息量明顯不足；在波蘭語教材中，有關猶太人的介紹大多是曲解、誤解，有時甚至是無稽之談等。

再次，它阻隘了波蘭納入西方體系的步伐。

反猶排猶現象的存在，使西方世界對波蘭進入歐洲聯盟的“誠意”感到懷疑。在許多西方人眼中，當今反猶排猶是新納粹的行為，與現代世界主流、與歐盟所遵循的“民主原則”相悖離，故對波蘭加入歐盟持保守態度。

來自西方的壓力成為促使波蘭政府調整對猶方針的重要因素。近年來，波蘭地方議會議員、文化部和國家科學研究委員會對猶太歷史研究所的科研與基本建設，都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興趣，波蘭科學基金會也已經開始給有關猶太問題的科研項目下撥經費，但總的講政府在此方面的動作力度較為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