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絲路是有大量中國商人參加的、與東南亞和南亞土著居民關系極其密切的、對世界古代社會影響巨大的文化匯集之所。鄭和七下西洋,其實是中國明朝政府企圖取代民間,直接經營海上絲路的嘗試。
海上絲路的歷史文化背景
鄭和下西洋循海上絲路前進,但又不完全重復傳統路線,將船隊的活動范圍從歷時千年的印度古里與霍爾木茲海峽的連線,拓展到了非洲東海岸,體現出海上絲路的繁榮新局面。這一局面的產生,一方面歸功于鄭和等人的勇敢開創;另一方面,也有深刻的歷史文化背景。
海上絲路是可以與從長安出發沿河西走廊穿越塔克拉瑪干的沙漠絲路在各方面媲美的古代中外文化交流橋梁。1973年在浙江余姚河姆渡,1979年在遼寧丹東、大連長海和旅順發現的舟形陶器,說明中國人駕舟出海至少有5000年以上的歷史,所以《論語》中孔子說:“道不行,承桴浮于海”,幾乎同時代的齊景公甚至“游于海上而樂之,六月不歸”。不過,古代的航海設備和技術不足以抵御風浪,所以出海一定會有明確的經濟或政治目的。例如公元前485年吳國和齊國為爭霸大戰,吳王夫差曾經從海上運輸軍糧。稍后,越王勾踐滅吳,于公元前468年由會稽(今紹興),取海路遷都瑯琊(今山東膠南縣),用戈船300載戰士8000以行,可見當時已具有相當航海規模。
東南亞和南亞地區的航海歷史或許早于中國。在四川廣漢三星堆發現的七千枚海貝和數十枚大型象牙,說明古蜀國人早與東南亞、南亞有商貿往來。三星堆遺址發現的權杖、土坯建筑、黃金面具更與西亞、北非有文化交流的特征,這說明來自海上的南亞和東南亞人,在海上絲路中扮演重要角色。
海上絲路中轉站:東南亞、南亞
東南亞的中印半島和馬來亞半島插入大洋,無數島嶼分布周圍,氣候溫暖,物產豐富,可以為航海船只提供補給,于是成為古代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間理想的航海通道,也成為古代世界各民族商賈匯集之地。世界古代文明的傳播多以戰爭為媒介,唯獨經歷東南亞地區的中國文化、印度佛教文化、中東伊斯蘭文化,甚至16世紀前的西方基督教文明都是以通商形式在此地落戶生根。這些善于航海的東南亞土著居民在中國史籍中被稱為“昆侖人”,他們使用的海舶被稱為“昆侖舶”。正因為東南亞和南亞海商在古代世界貿易中地位極其重要,所以,鄭和下西洋一開始目標就直指上述地區,這是歷史的必然選擇。
《漢書·地理志》記載中國最早的對外海上貿易對象,就是東南亞地區。商船在中國的起點一般是廣西合浦、廣東雷州半島上的徐聞和日南(今越南廣治省),從以上三地出發5個月可至“都元國”(今馬來亞半島東南部),再4個月到“邑盧沒國”(今緬甸南部),再行20多天到“湛離國”(今緬甸境內),再步行10余日到“夫甘都盧國”(今緬甸太公城),由此再船行2個多月可以抵達“黃支國”(今印度建志補羅),再向南可以抵達“已程不國”(今斯里蘭卡);返航時8個月可達“皮宗”(今馬六甲香蕉島),再2個月返回日南。這條必經東南亞地區的古代海上絲路,顯然與商貿有密切關系。漢文帝時南越王趙佗歸漢,他托漢使陸賈向皇帝送的貢品是10枚犀角,肯定是來自東南亞或南亞。兩漢時在中國視為高擋消費品的香料,包括波斯灣沿岸的乳香、索馬里的沒香和蘆薈、北非的迷迭香、東非的紫檀香、波斯的安息香,大部分來自東南亞。漢武帝時在番禺(今廣州)設市舶司,相當于今天的海關,檢查來往商品。從東南亞等待檢查的香料一時不能入關,只好在廣州附近尋找一個小島暫時停放,這就是“香港”的由來。
就在中國發現東南亞和南亞地區的對外貿易價值之前,歐洲人已經通過紅海進入印度洋。紅海曾被希臘人稱為“厄立特里亞海”,早在公元前4世紀時,來自中國的絲綢就在曼德海峽兩岸(今亞丁和吉布提),經昆侖人或印度人商船到希臘商人之手。成書于公元1世紀的拉丁文《厄立特立亞航海記》作者就是一位希臘商人,他曾經到過斯里蘭卡,親眼目睹中國的絲綢、皮貨、胡椒、桂皮、香料、金屬、染料、藥品在印度港口裝船,運往紅海。為此,東南亞和南亞的商人,很早就和沙漠絲路上的波斯商人一樣,扮演中國和西方世界貿易中介的角色。
政府控制海上絲路的民間貿易
東南亞和南亞的貿易戰略地位,一直為歷代中國統治者所關注。2000至2002年在廣東陽江打撈的“南海一號”上的瓷器形制,說明中國人很早就懂得適應市場需要,實行“來樣加工”。在已發現的22處廣東唐代陶瓷窯址中,可以確定其中8座為外銷瓷窯;1987年印度學者對印度和斯里蘭卡之間的帕里雅八丹進行考古發掘,發現1000多片中國景德鎮、龍泉、德化瓷片,說明在唐宋時期,東南亞和南亞地區已經具有中國商品外銷基地的地位。為此,早在忽必烈建立元朝時期,就有控制這條商路的計劃。這一計劃的直接體現,就是公元1280年前后發動的對占城(越南)和1292年對爪哇的戰爭。其中對爪哇的戰爭,由曾經5次出洋,在海上活動20余年的亦黑迷失任統帥,可見忽必烈絕非是輕易做出這一決定的。雖然中國歷代史書遵循“重本抑末”原則,對當時海外貿易的巨大作用不敢多用筆墨,卻不能否認這條古老的商路對中國政府和民間的巨大價值。為此,當明成祖需要派人去西洋尋訪建文帝下落的同時,如何擴大中國的外貿出口,也就提上了打著“順便”旗號而加緊進行的日程。
海上貿易風險極大,絕不是習慣于坐地收稅、征派徭役的封建統治者所愿意做的。統治者除了接受“朝貢”,賞賜金帛之外,并不愿去海上受苦,這就給民間希望靠自己力量求富的百姓一線生機。他們冒險移民外域,和東南亞、南亞土著居民逐漸融合,依靠一代又一代的努力,逐漸建立起一個從中國到東南亞、南亞,甚至亞丁灣、霍爾木茲海峽、非洲東海岸的龐大民間貿易體系。這個體系的產生與自唐代以來中國人開始因商貿活動而移居海外有關。國外學者指出在公元924年,中國一艘大沙船在爪哇附近三寶垅沉沒,船上中國人獻寶給直葛王,直葛王同意他們留居下來,給予優良待遇。阿拉伯人麻素提《黃金牧地》也提到他公元934年經過蘇門答臘時發現“有多數中國人耕植于此島,而尤以巴婁邦(室利佛逝)為多”。可以說古代中國人在經營海上絲路方面投入的力量最為巨大,而且是民間貿易發展的必然結果。
既然是民間貿易活動的結果,這條商路上一定有許多非政府性的行為。幫會、同鄉、親族等許多關系制約著海上絲路興衰。例如宋元之際的泉州蒲壽庚家族,在對東南亞貿易方面就有壟斷性的地位。鄭和下西洋,有意將這些分屬不同宗法、地域、宗教、親族勢力的海外商貿力量重新組合,于是首先發生了與在爪哇島附近舊港的潮州海盜陳祖義的劇烈沖突。鄭和一舉殲滅陳祖義勢力,在東南亞、南亞商路上不僅是石破天驚的大事,而且讓明政府取得海上絲路的實際控制權。其后便是如何利用傳統文化優勢,修補與已經在當地立足的各華人團體的關系,使得海上絲路在明政府控制下發揮作用。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結論:海上絲路是有大量中國商人參加的、與東南亞和南亞土著居民關系極其密切的、對世界古代社會影響巨大的文化匯集之所。鄭和七下西洋,其實是中國明朝政府企圖取代民間,直接經營海上絲路的嘗試,其影響力之巨大而深遠,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