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定安

研究古籍涉及浙本、蜀本、建本者較多,涉及贛本或金溪版本很少。本文擬就“金溪書”作些探究,以求正于方家。
始于何時
查閱《中國版刻綜錄》(楊繩信編著,陜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和《江西歷代刻書》(杜信孚、漆身起編著,江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可知,金溪縣宋代無刻書,元代有金溪危氏家塾刻本《云林集詩稿》(危素撰),可能是請外地工匠坐家所刻。明代除官刻《金溪縣志》外,私刻多為中進士在外為官者翻刻己著,不帶營利目的。但到萬歷年間,金溪縣出現三個刻書堂號:一為“王世茂車書樓”,萬歷四十三年刻《當代名公鴻筆百壽類函》;二為“繡谷周氏萬卷樓”,萬歷二十七年刻《官板舉業卮言》;三為“金溪書林周文明坊”,刻《易會》;到天啟間又出現“金溪王氏一貫齋”,刻《明便通書》四卷。
可見明晚期金溪出現了商業性質的刻書作坊,以印書謀利為目的,但規模很小。考證家戴不凡先生在《小說見聞錄》中說:“明代戲曲小說恒多贛東人撰寫,而刊行者則就近之閩北建陽。”由此可見,明代金溪刻書在贛東一帶還沒有名氣,影響很小,只是始步階段。
繁盛時間
明末清初,全國印書數量最大的建陽書業因種種原因走向衰敗,長期與建陽有生意往來的金溪滸灣商人先是販賣建陽書本,后便有人購買建陽一些刻書世家流出的書版,帶回滸灣印刷。建陽《潭陽熊氏宗譜》中就有熊氏后裔在入清后將“書板數部俱出售滸灣”的記載(《建陽刻書史》),可以說建陽書業之衰,促進了金溪滸灣書業之興。至康熙中后期,滸灣印書業開始走向繁榮。在乾隆、嘉慶、道光100多年的時間里,滸灣印書作坊林立,新版《金溪縣志》說有作坊店鋪六十余家,形成前后兩條書鋪街,從而進入繁盛時期。從我們現有資料看,主要雕版印書堂號有:

大文堂,從康熙到光緒,從業近200年。
兩儀堂,從康熙到光緒,從業近200年。
善成堂,從康熙到光緒,以刻印醫書為主,從業近200年。
文奎堂,從嘉慶到光緒,從業近100年。
忠信堂,從道光到民國石印,從業100余年。
雙桂書屋,乾隆二十一年刻書。
珊城遺安堂,乾隆二十五年刻書。
四友堂,嘉慶十八年刻書。
廣順堂,嘉慶二十二年刻書。
溪邑文林堂謝氏,嘉慶二十四年刻書。
槐堂書屋,道光三年刻《陸象山全集》。
槐蔭書屋,從同治到光緒刻書。
繡谷周氏文光堂,清中期刻《兩晉演義》。
繡谷周氏令德堂,乾隆五十八年刻書。
金溪李氏自怡堂,乾隆四十年刻書。
繡谷麗澤書屋,同治十一年刻書。
繡谷留耕堂,光緒四年刻書。
滸灣尚友堂,光緒二十四年刻書。
紅杏山房,從咸豐至光緒,從業50年以上。
舊學山房,略晚于紅杏山房,從業50年以上。
可久堂,未見刻書存世,但發現可久堂雕版一塊(醫書)。

除以上21家縣內刻書作坊外(無堂號刻書未算在內),還有金溪人在外省開設的專門書坊,最著名的有蜀地的周氏坊、漢中的許氏坊、衡陽的吳氏坊(三讓堂)。三讓堂于雍正末年創辦于衡陽,后在長沙開設分店,直到1935年歇業,從業近200年,在湘、楚很有名氣。明末清初大學者周亮工亦金溪人,其南京的賴古堂刻書更是有名,亮工對金溪影響很大。
清人葉德輝《書林清話》卷九收赴京候選官員李文藻作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的著名文獻《琉璃廠書肆記》一文,內云:“數年前,予房師紀曉嵐先生買其書,亦費數千金,書肆中之曉事者……陶謝皆蘇州人,其余不著何許人者,皆江西金溪人也。正陽門東打磨廠,亦有書肆數家,盡金溪人賣新書者也。”可見乾隆中期金溪人在北京琉璃廠、正陽門擺攤開店出售書籍已形成很大影響。此前后近百年正是滸灣書鋪街的繁盛時期。
風格特征

金溪印書受建本影響極大,滸灣商人先是販賣建本,后是購其書版印書,故內容、形式、紙墨質量以及多用梨木、棗木、荷木刻版都和建陽相似。可以說是滸灣抓住了歷史機遇,在清初建陽書業衰敗之際,迅速崛起,填補了建本退出之后的書市空檔。故建本的一些不足也被滸灣印書業繼承過來了,如紙墨不夠精良,追求價廉易售,少見白宣紙、白棉紙等高檔書等等。但總的說來,金溪印書業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起步遲,但綿延時間較長;老板普遍文化素質較高;校勘較精,訛錯很少;并且在以低檔普及本為主的基礎上,也刊刻了不少嘉惠士林的學術著作,海內稱善。故金溪刻書在促進地方文化發展方面,在弘揚撫州鄉賢學術造詣方面,在保存、繼承、傳播我國優秀的文化典籍等方面,都做出了很大的貢獻。金溪刻書成為了“贛版書”的代表。滸灣書鋪街在清中后期成為了江西的印書中心,以至“臨川才子金溪書”的民諺不脛而走,傳播全國。
衰落

清末中國社會急劇變化,傳統的雕版印刷被先進的石印和鉛印擠出了歷史舞臺,從現存資料看,以上堂號均未見宣統時期印書的記載,似乎在光緒后期就先后歇業關店了。據滸灣現年79歲的劉軒林老人說,他在忠信堂搞過石印,印些賬本、寫字本、三字經等,直到解放,但從未搞過雕版。解放后,滸灣還組織過印刷手工業社,后來無事可做就散了。現在滸灣已無一家真正意義上的印刷企業,前后書鋪街仍在,但居民都與印書業絕緣,很少有人能說得出一二個印書堂號了。
鄭振鐸先生在《漫步書林》中有一段話說:“我曾到過建陽,那里是什么也沒有了。書店早已歇業……要找一本明代建版的書,難如登天,更不用說什么宋、元時代的建版書了。只剩下夕陽斜照在群山之上,證明那里曾經是‘盛極三朝的一個出版中心而已。”把這段極其傷感的話移在滸灣,也再恰當不過了。“金溪書”和雕版早已如鳳毛麟角,杳然難求了。一抹斜陽鋪在滸灣河中,那水影波光似乎還閃爍著一些古代文明的流風遺韻,令人緬懷與遐想。
(作者單位:金溪縣文物管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