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進步消融社會對抗

徐小霞　沈小紅

摘要：《單向度的人》是馬爾庫塞最富盛名的一部力作，也是其批判的社會理論的代表作。馬爾庫塞一方面深刻闡述了當代社會各領域日趨整合、同化的趨勢及現實表現；另一方面，他也特別分析了社會對抗因素消融的根本原因是技術的不斷進步。

關鍵詞：技術進步；社會對抗；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

中圖分類號：B5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5)06—0044－03

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是法蘭克福學派最有影響的代表人物，也是其最主要的左翼代表。他的自成體系的社會批判理論主要包括三個相互聯系的組成部分，即批判的文明理論、批判的社會理論和批判的革命理論。《單向度的人——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研究》(1964年)是馬爾庫塞最富盛名的一部力作，也是其批判的社會理論的代表作，該書的中心議題即以人的全面解放和發展為批判理念，對資本主義社會和社會主義社會的經濟政治以及文化思想進行了全面的批判性分析，揭示了當代發達工業社會的新型極權主義特征，展望了工業社會的灰暗前景。

馬爾庫塞認為，當代工業社會已失去自由資本主義時代的對抗性，成為一個單向度的社會——沒有對抗性的社會，只有肯定面，沒有否定面的社會，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了單向度的人，“單向度的人，既是喪失否定、批判和超越能力的人”。社會中的人朝著統一的思維進行思考，向著同一目標奮進，超越性意識泯滅，喪失了一切否定因素，整個社會日趨整合、同化。

一、當代工業社會各領域日趨整合、同化

發達工業社會政治的一體化，即由不斷增長的技術生產力和不斷擴展的對人和自然的征服而獲致的一種成就。在政治領域里，發達工業社會的單面性主要體現為政治對立面日趨同一或統一。各種政治派別在面對外部威脅時，也能消除彼此的對抗，超越各集團的利益，而在更高的利益——維護社會一體化的基礎上聯合和團結起來。馬爾庫塞還研究了發達工業社會的共產黨存在狀況，并認為如果他們同意在已確立的制度框架內工作，那就不僅僅是因為戰術上的理由和對短期策略的考慮，也是資本主義制度的變化削弱了它們的社會基礎，改變了它們的目標(就像蘇聯也改變了它的目標，并在政策上承認了這一變化一樣)。在此，他強調的是后一種原因。不僅如此，他還認為“這些國家的共產黨起著那種‘被譴責為不徹底的合法的反對反對黨的歷史作用”。顯然，馬爾庫塞這一觀點過于片面化，共產黨發生變化有其深刻的社會原因和歷史原因，不能僅僅將之歸于資本主義社會政治一體化的結果，其歷史貢獻也是多方面的。

解放的歷史力量在已確立的社會范圍之內發展，這是馬克思的一個理論基石。但是，馬爾庫塞則認為，作為資產階級對抗主體的勞動階級已經同資本主義制度一體化。勞動階級不再是社會的顛覆性力量，他們正在經歷著一個決定性的轉變。他列舉了造成這一轉變的主要因素：機械化不斷降低勞動中所耗費的體力的數量和強度；同化的趨勢進而表現在職業的層次中；勞動特點和生產工具的這些變化改變了勞動者的態度；新的技術工作世界因而強行削弱了工人階級的否定地位：工人階級似乎不再與已確立的社會相矛盾。以上分析表明，勞動階級在物質生產過程中日趨同化，變成只有肯定，沒有否定的單面人。在馬爾庫塞看來，工人階級與資本主義制度的和諧統一，使得雙方關系由“壓迫”轉向“支配”，然而“發達工業社會文明的奴隸是受到抬舉的奴隸，但他們畢竟還是奴隸。”工人階級被虛幻的外表所迷惑，不再具有反抗和超越的能力，“在資本主義世界，這兩大階級(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仍是基本的階級。然而，資本主義的發展已改變了這兩大階級的結構和功能，使他們不再成為歷史變革的動因。”

對于“勞動階級正在發生決定性變化”的觀點，我們應該辨證的分析。馬爾庫塞認為勞動的機械化對馬克思工人的概念提出挑戰，但是，勞動的機械化只是減少了工人的勞動投入，并沒改變工人階級的本質特征：“除擁有自身的勞動力外，一無所有，只能出賣自身的勞動力謀生。”馬爾庫塞關于勞動者態度變化的觀點暗示了這樣一個事實：工人階級主動與資產階級合作，他們之間的對抗意識逐漸消除。這一判斷是不正確的，因為只要私有制存在，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根本矛盾就不會消失。在最后一點中，他認為發達資本主義社會兩大階級的主仆關系變成僅僅的支配關系，形成技術專家統治勞動階級的狀態。顯然，馬爾庫塞的觀點是錯誤的，因為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壓迫與被壓迫的客觀現實并未發生實質性的改變，只要資本主義的經濟基礎存在，他們之間的剝削關系就會一直存在。

在生活領域里，發達工業社會使人的生活方式發生同化。生活方式的同化更加深了人們對現存社會秩序的肯定性，工人和他的老板享受同樣的電視節目并漫游同樣的游樂勝地，打字員同她雇主的女兒打扮得一樣漂亮，連黑人也擁有高級轎車。馬爾庫塞認為，生活方式的相似并不意味著階級的消失，只是表明由于各種人“分享制度的好處”，逐漸喪失了批判的意識和能力，而變得同整個社會融合起來，對現狀不再否定，只是一味的順應和接受。

文化領域的單面性則表現為高層文化與現實的同一，換句話說，高層文化日趨俗化。社會中的文化由雙面性變成單面性，“……通過消除高層文化中對立的、異己的和超越性的因素——他們借助高層文化而構成現實的另一種向度

來消除文化和社會現實之間的對立。”清除西方的高層文化，并不是通過拒斥它，而是將它們融合進現實生活，在現實生活中予以普遍化達致的。發表競選演說的政治家在媒體上所反復宣稱的“自由、民主”，已經失去其真正的內涵，變成純粹意義上的聲音。表達理想的高層文化已和現實同化，理想被超越，曾經屬于高尚領域并總是與社會現實相對抗的高層文化，現已變成物質文化的一部分。文化的同化表現自在藝術和文學領域，現代文學中的蕩婦、民族英雄、跨掉的一代、神經質的家庭婦女、歹徒、明星和超凡的實業界巨頭等角色，不再是另一種生活方式的想象，而是相同生活方式的不同樣板和典型，并對既定制度起維護而非否定的功能。在馬爾庫塞看來，不再合法的文化藝術是其顛覆性的力量，作品中破壞性內容即是真理，但是，這些顛覆性力量正在被現實一步步征服，逐漸消去藝術的向度。

否定性思維和肯定性思維相互對立，發達工業社會在其思想領域的一體化主要體現為肯定性思維的勝利一實證主義、分析哲學的盛行。首先，馬爾庫塞對實證主義的解釋是：認識根據對事實的經驗而獲得有效性；認知活動以物理科學為確定性和精確性為模型；相信知識要進步必須以此為方向。實證主義、分析哲學排斥各種形而上學、先驗論和唯物主義等思想方式，是單向度的思考方式和哲學。“哲學思想變成肯定性的思想，哲學批判則只是在社會結構的范圍之內進行，并把非實證的觀念攻擊為單純的玄思、幻想或奇聞怪談。”實證主義和分析哲學以經驗事實為基

礎，并將語言的意義同經驗現象和實際操作等同起來，使得多維度語言化約為單維度語言。他認為，使用日常語言對批判的具有根本重要性，但是實證主義反對哲學中運用日常語言，并將自己束縛在一個封閉自足且能有效防止外部干擾的世界里。但是，實證主義所依據的經驗事實并非完全準確有效，因為抽象個人的行為是受到壓抑的，人們感知的經驗是非常有限的，分析哲學正是通過對大腦的洗清，從而將有限經驗賦予人的大腦，肯定性思維因而獲得勝利。

馬爾庫塞通過對生活領域、文化領域和思維領域的分析，進而得出這些領域已經被同化的結論：工人與資本家的生活方式沒什么兩樣；高層文化被現實融化；肯定性思維的絕對勝利。這一方面確實揭示出了現今資本主義社會的現狀——物質水平的提高使得工人階級的生活得到很大改善。但另一方面，他也并未清醒的認識到，目前社會中依舊存在否定性和顛覆性力量，高層文化予以現實并沒有消除文化中的反抗因子，實證主義和分析哲學的盛行也阻擋不了其他哲學形式的發展，如后現代理論在目前學術界的流行。就實證主義和分析哲學而言，它們本身也包含否定性因素。

二、技術進步消融社會的對抗因素

當代發達資本主義社會的統治方式，主要不再是恐怖與暴力，而是利用科學技術控制和調節社會系統，“對現存制度來說，技術成了社會控制和社會團結的新的、更有效的、更令人愉快的形式。”技術統治比過去任何時代都更為有效的支配人與自然，遏制社會變化，消除社會各領域的多元化傾向，社會成了一個新型的極權主義社會。馬爾庫塞有關技術領域極權主義傾向的總體思想是：科學技術作為一種新型的意識形態是導致發達工業社會各領域單面性的根源。

在馬爾庫塞看來，造成目前社會單面性的原因，“主要在于技術進步使得發達工業社會通過各種傳媒入侵并占領人們的私人領域，人們的私人空間日益受到異己力量的破壞；人們滿足于眼前富裕的物質享受，而忘卻了自身真正的需求”。人類目前的物質需求是一種“虛假需求”，是由這個社會強加給人們的。對于社會中的人來說，必須區分真實利益和眼前利益。可悲的是，在當代工業社會，個人接受了社會所強加的“虛假需求”，并心安理得得享受著這份需求，從而造成個人與整個社會制度一體化得結果。于是，社會中的一切矛盾似乎都是不合理的，批判與否定也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人類的“真正需求”，是指有利于個體解放與發展的需求，是對真正意義上自由的渴望。但是技術對人的控制，使得個人喪失批判、否定的能力，整個社會也成為單向度的社會。馬爾庫塞認為，技術進步使人過上舒舒服服的日子，物質生活十分優越，但是，人們的精神生活卻是貧乏的、空虛的。“在這個社會中，生產裝備趨向于變成極權性的，它不僅決定著社會需要的職業、技能和態度，而且還決定著個人的需要和愿望。”一種舒適、溫和、合乎情理、民主的不自由，正在發達工業社會盛行，人們的自由不再是其他的什么決定性因素，而是人們的選擇范圍和究竟選擇了什么。歸根到底，發達工業社會的技術進步有效的窒息了個人對自由的需要，人們完全喪失了“否定那種肯定的東西并對立加以拒絕”的需求。

以上分析了技術對人的控制，馬爾庫塞指出，“發達工業社會正是通過技術經濟機制對人類經驗逐步的、有目的的協調達致控制的效果，從而造成當代社會中的人們安于現實的生活享受，不再追求自身真正的自由和理想。”首先，我們應該肯定，馬爾庫塞對人的真實需求與虛假需求的區分，對于我們認清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繁榮的虛假性，人性被扭曲和異化的客觀現實是有積極作用的。但是，他認為人們對生活物品的需要并非人的真正需要，這未免過于片面。因為，按照馬克思的觀點，作為社會中的人，首先必須滿足“吃、喝、住、行”基本需求，就這一點而言，馬爾庫塞的觀點顯得有些過之。

以技術為基礎的新型社會控制形式，把所有的社會對抗、超越因素整合起來，技術合理性取代政治合理性。“在技術媒介作用中，文化、政治和經濟都并入了一種無所不在的制度…，并把技術進步包容在統治框架內。”技術本是“中性”的，涉及人與自然的關系，但是，在當代工業社會，技術與政治有效的結合起來，其功能主要體現在壓制社會離心力量，將社會變成一個單面社會。技術進步擴散到社會的方方面面，成功的壓制各領域的反抗力量，如在政治領域，政府成了運用科技進行統治的工具；在文化領域，技術的進步使得“理想被物質化”。技術的功能是雙重的：“一方面，機器成了資本家用來實行專制和進行勒索的最有力的工具；另一方面，機器生產的發展又為真正社會生產制度代替雇傭勞動制度創造了必要的物質條件。”但在馬爾庫塞看來，技術僅僅成了統治工具，這未免忽視了技術在人類發展歷程中的積極功能。

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中，對其發達資本主義社會的控制機制的揭示有其積極的功能，有助于我們認識發達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狀況。但是，他運用單純的文化批判和意識批判，而不是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因此他的分析與批判是不科學的，這也注定他不能揭示造成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真正弊端。同時，他通過對社會現狀的分析得出了悲觀消極的結論，無產階級已被技術進步帶來的物質享受所蒙蔽，完全喪失了批判的、否定的、超越性的能力，不再想象和追求與現實生活不同的另一種生活，甚至認為馬克思的“無產階級”概念已經不再適用，整個社會已被同化、整合的趨勢所籠罩。馬爾庫塞的這一結論，嚴重歪曲了資本主義社會現實，因為當代資本主義里還存在矛盾與沖突，無產階級的革命性并未消融，他們仍舊處于被剝削、被壓制的境地，資本主義社會的滅亡規律是歷史的客觀必然。

編輯/華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