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旅館的鑰匙

李永君

空中飛行十幾個小時，穿越多半個地球，降落在著名的倫敦希思羅國際機場。兩個小時后，入住到一家高級旅館(英文介紹說是豪華賓館)。辦完手續，發給一個墜著沉甸甸的鑰匙墜子的金屬鑰匙，裝在兜里咣啷作響。我有些驚訝，在國內，只要像樣一點的旅館，使用的都是磁卡鑰匙，誰還用這種原始下具?簡直有損形象!再看看四周，這哪是大堂喲，嚴格地說只是一個兩間房大的過廳，柜臺里站著兩三個服務員，忙得團團轉；柜臺外擺著幾只沙發，供剛剛到達的旅客休息。墻上，也沒有我們縣招待所都有的世界幾大城市的時鐘，盡管入住的人來自五湖四海。此后三個月，我先后住過歐洲七八個國家的十幾家旅館，基本上都是如此。這就是先進而發達的歐洲?

是的，這就是歐洲，近代文明發源地的歐洲。沒有踏出國門之前，一直把西方國家想象得多么美妙。就說門鎖和鑰匙吧，使用指紋鎖或者紅外線鎖(《參考消息》上曾有報道)才是正理，退一步講，怎么也得是磁卡鎖啊?沒想到是這么個稀松平常毫無奧妙的玩意兒。這就是生活的真，真實的往往很平淡，失真的是我們自己的主觀想象。與此相似的是，歐洲的城市也不時髦。倫敦、巴黎、柏林、維也納，全都籠罩著古舊的色調。窄窄的街道兩旁，都是一二百年前甚至三四百年前建成的四五層樓的建筑，很少有現代化的摩天高樓。諾大的城區，看不到被我們視為現代化標志的立交橋和高架路，甚至連過街天橋都沒有。如果以我們國內“現代化都市”的標準來衡量，歐洲可能沒幾座城市可以入選。走進商場或超市，無論是百年老字號，還是剛落成的“新貴人”，其規模、氣魄和商品豐富程度，都遠不及國內。走在歐洲的高速公路上，與在國內跑高速也沒什么兩樣。過去一些老領導出國回來常常自豪地說，國外沒什么，他們有的我們都有了!大家聽后往往把嘴一撇，又是精神勝利法!現在親眼一看，還真是如此。

但是等你住下一段時間，特別是深入到生活中去，就會發現這里別有一番可人之處。

破舊里面有內容。歐洲人崇尚歷史文化，以舊為美，以古為榮。古建筑統一受到法律保護，即使動一塊磚頭，也要經過議會批準，更不要說拆掉了。漫步街頭，你可隨時看到一些建筑上刻有建于“18**年”、“17**年”甚至“14**年”的字樣。因此，培根的花園、馬克思寫《資本論》的舊居、狄更斯常去的酒吧等等，都完好無損地保存著。歐洲人認為城市之美不在于高樓林立，長橋飛架，而在于歷史悠久、文化肥厚、環境優美、生活舒適。摩天大樓和高架橋不是沒有，但都選址在遠離城區的郊外，如巴黎的新凱旋門一帶和柏林的波茨坦廣場附近，或者集中在城內一隅，如倫敦的銀行區，總之不使其影響城市的整體風格。這樣，古色古香的城區與高樓林立的現代商務區彼此獨立，各成一體。

歐洲城市美，鄉村更美；城市舒適，鄉村更舒適。略有起伏的田野林木茂盛，芳草如茵，河流縱橫，水量豐盈。幾乎看不到黃土，也很少見到莊稼。一個個小鎮如同世外桃源，街道上一塵不染，行人稀少，松鼠歡快地在馬路上穿行。錯落有致的小別墅或坐落在水邊，或掩映在林中。人家的窗上沒有安裝鐵欄桿，只擺放著濃艷的鮮花；房前沒有圍墻，有的象征性地設有高不及膝的圍欄。說明這里治安狀況很好。鎮中雖然沒有多少居民，但也有超市、銀行、酒吧等服務設施。交通也頗為便捷，開起車來，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到達城市。家中衛生洗浴設備一應俱全，都市文明一樣不少，此外還享用著都市沒有的新鮮空氣和自然環境。難怪歐洲有錢人住鄉下了!

更讓人愜意的是歐洲社會的人文環境。如果說我們的物質生活同歐洲有所差距的話，那么精神生活上的差距就更大了。那里整個社會的精神文明程度很高，人際關系融洽寬松。在我們社會，生人之間十分冷漠，充滿戒心；熟人之間十分親熱，互不設防。而歐洲社會正相反，陌生人之間都很友善，兩個互不相識的人趕到一部電梯里，會互相問好或點頭微笑。公共場合，無論是買東西，還是上車下車都是互相謙讓，自覺排隊，決沒有擁擠和加塞現象。如果問路，你會得到熱情而負責任地回答。而熟人之間，倒彼此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過多地過問私事，很少像我們這樣，今天離了婚，明天就會傳遍整個單位，后天就有人介紹新的了。社會生秩序有條不紊，十字路口沒有一個警察，然而人車各行其道，絕無搶行現象。一旦行人過馬路，汽車總是主動停下，避讓行人。一句話，每個人都受到他人的尊重，人活得輕松愉快。

回國前夕，偶遇僑居歐洲二十多年的駱先生。恰好他去年剛剛到國內觀光，也有一番感受。我不免向他提起旅館鑰匙的事來。他說，中國發展之快、變化之大令人感嘆。但就像一個窮人剛剛變闊一樣，拿著錢亂花。歐洲的發達已經幾百年了，習慣于富裕生活的人們到不怎么亂花錢。政府機關的辦公樓都很破，一是因為好古，二是擔心群眾有意見，納稅人的錢要花到正經地方。那些摩登的高樓大廈，多是公司的私營物業：中國正好相反，漂亮的大樓多數是政府機關，理直氣壯地花公款，老百姓并無意見。中國資源并不豐富，但到處都是浪費資源的一次性用品，飯館里的木筷，賓館里的牙具、梳子和拖鞋，還有沖洗馬桶的水。中國的經濟發展水平落后于歐洲，但在消費方面并不比歐洲差，比如旅店，國內的許多旅店拿到世界上都是一流的。有些中國旅店的設施之先進讓人吃驚，比如說那個不用手紙擦屁股而以水沖代替并能烘干的電子馬桶，他以前從來沒見過，雖然他去過那么多地方。坐在這個馬桶上方便，根本想不到這是在一個發展中國家。至于說歐洲的旅店為什么沒有使用磁卡鑰匙，也沒有什么特殊原因，可能是覺得傳統的金屬鑰匙也不錯吧。

旅歐歸宋，朋友問及觀感，特別是歐洲比我們好在哪里，幾經琢磨，不好回答。我說，歐洲不是我們想象的那個好法，與其說好，不如說是協調，整個社會是和諧的。不像我們的社會在城市與鄉村、物質與精神、自由與秩序等方面都存在著強烈的反差：大賓館里的衛生間潔凈如洗(更別說那電子馬桶)，而農村的茅房臭氣熏天、蛆蟲亂爬；物質的富裕讓人買上了寶馬轎車，但精神的貧瘠又讓他們去開車去撞人；涉及個人利益錙銖必較，花起公款來則大手大腳：一面是工廠破敗、工人失業，一面是一座座富麗堂皇的辦公樓拔地而起。

令人高興的是，這些反差已經引起人們的注意。共識正在逐漸形成：發展不僅僅是經濟指標，而是社會的全面發展、協調發展和可持續發展。小康社會不僅僅是物質上的衣食無憂，更是精神上的健康融洽。公平是社會所有成員的公平，無論城鄉，沒有貴賤。一句話，滿足每一個人作為人的需要，給予每一個人作為人的尊嚴。這才是完美的人類生存狀態，這才是真正的和諧社會。我們期待著這一天韻早日到來，更要為此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