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蘇明 金 迪
摘要:考察社會制度同精英之間的相互建構的關系,通過借用資本及稀缺性概念,分析精英的流動機制,研究精英在社會制度下如何循環,社會制度如何在精英的流動中建構,從而對能使社會結構保持動態平衡關系的要素做社會學的解釋。
關鍵詞:社會資本;社會制度;精英;精英循環
中圖分類號:D693.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1605(2005)04一0050—03
意大利學者帕累托首先在政治意義上使用了“精英”并使之普遍化,在他看來,精英是指“每個人類活動領域中能力最強的人”。精英循環與社會變遷的理論主要可以歸納出兩個要點:一是精英——精英流動。這一模式強調個體精英之間的循環;另一模式是社會底層群眾——精英層流動,它強調的是階層性流動。要想維持社會的均衡,就必須保證在精英和大眾之間能夠進行正常社會流動,這是第二種循環,它發生在精英和社會之間。可以說,正是這兩種循環構成了社會周而復始的變遷運動。
一、作為社會資本的精英
布迪厄認為資本(capital)就是“在場域中活躍的力量”,不僅是場域活動競爭的目標,同時又是用以競爭的手段。他認為社會活動的參加者是以異質性的身份參與的,這異質性主要表現為他們擁有不同質或量的資本。資本在場域中不是平均分配的,資本是歷史積累的結果,是一種排他性資源,同時又是新一輪社會活動的起點,不同類型、不同數量的資本分布結構,體現著社會的資源和權力結構,這種起點的不平均決定了競爭活動的不平等,所以,并不是每個人都會如愿以償地實現自己的目標,并不是每個士兵有同等機會成為元帥的。
布爾迪厄對資本概念運用和分析,實際上隱含和借鑒了主流經濟學上的一個概念——稀缺性。稀缺性概念是經濟學的一個基點。經濟學上的稀缺性是指相對于人類無限的需求而言,資源總是有限的,這種物質的不可獲得性即為稀缺性。可以說,資本固然意味著積累的勞動,但從表現形式上來看,稀缺性也構成了它的條件:因為物質假如像通常情況下的空氣或陽光那樣容易得到,它就不會具有任何交換價值。雖然稀缺性是經濟學的概念,但這并不妨礙我們把這個概念引入到政治社會學的研究中去。很顯然,作為對人類活動作出解釋的經濟學概念,并不單單針對經濟活動而言,或者,人類的某些活動具備了經濟活動的某些特征。我們從稀缺性的角度考察社會制度和精英之間的關系,或許能夠洞見一二。
對人類來講,相對稀缺性在人的任何活動中都存在。只要有人的活動,那么其所依附的活動環境同樣有這種稀缺性存在。也就是說,群體本身存在著某種稀缺性,同時,群體所依賴的構成要素也存在著稀缺性。這種稀缺性指的是什么呢?我們在前面已經提到。精英是作為一種特殊的個體或群體出現。精英是有別于大眾的少數被挑選出來的“精品”,他來源于大眾而又高于大眾。既然資源的相對稀缺性存在是不可避免的,那么精英的特殊性正好滿足了有著對這種資源相對稀缺的個人、組織、社會制度的需求。對這種偏好的滿足使得精英擁有了對應于這一群體而言的資本。
二、社會精英流動的機制
不管是精英的內部流動還是外部流動,都會存在準入和淘汰的問題。從整個循環過程來看,得益于流動機制造成的擠壓效果。從機制上來看,“由這些位置所產生的決定性力量會強加到占據這些位置的占有者、行動者或體制之上,這些位置是由占據者在權力(或資本)的分布結構中目前的、或潛在的境遇所界定的。”這樣,由一些相對自主的社會微觀世界所組成的社會統一體便存在某些標準,這些標準就成了精英流動的準入或淘汰的規則。
準入無非是社會制度存在某種稀缺性而為滿足這種稀缺性設定的規則而言的。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考慮這個問題:
第一,從精英本身能力的稀缺性來考慮。技能的不同源于專業的分化導致的專業間隔使得專業精英只具有相對性。同時,若干領域的精英所具有的能力由于其特殊性,不可能相互傳授創造性能力,是不可能在后天習得的天賦。當康德和一些浪漫主義者談到為自然立法的天才的時候,他們實際上就是指的是與天俱來的天賦。在有些情形下,擁有天賦的精英不僅僅只是受到人們象征性的尊敬,他們由于自身的獨特性而成為權力場等各個場的核心。這使得精英所具有的資本成為強勢資本成為可能。由于精英看到了這種天賦的重要性,因此精英自身更加注重對天賦進行“功能性”的開發,所謂“功能性”的開發指的是精英更加注重有效利用這種特殊性并使自己的優勢突顯出來,完成精英的自我生產。例如,在學術場中,一旦有一位精英填補某項空白而成為該領域的權威.往往他所提出的方法、準則、思路變成為通行的規則。一方面他利用其優勢位置保持其領先的優勢,另一方面其門下弟子或從事該領域的競爭者往往具有同源性,不可能超越其所設定之規則,否則不可能得到認同。
第二,某種社會資源的稀缺性。由于社會制度對某種資源的稀缺的需求,使得具有天賦能力的個體成為稀缺性的精英而出現,各個微觀社會世界首先設置的準人標準便是這些具有天賦的精英所具備的特質。制度的需求是精英出現的動因,但并不是精英準入的唯一的、確定的、不變的條件。只要人們占有了有關這些特性的某個明確的結構,并明白自身所具有的活動空間和范圍,就可以立即合法化地進入一個場。例如,文學在古代中國作為一種文人的基本技能,通常是使自己能夠在上層社會游刃有余的基本技能。這一點中國古代的選拔制度就可以為之證明。除了文學,在任何恰當的時候,每一種資源都可能成為“入場券”。我們在戰爭時期能夠看到作戰勇猛而文化知識甚差者成為軍事領袖。
由此可見,精英對資本的占有和分配,往往是精英所處位置重新定位的過程。當體制外精英成功進入上層階級后,他所擁有的資本自動地為他分配了他所占據的位置。由于資本在不斷地變動,不斷進行增值和貶值,他所處的位置便會不斷的發生變化。當資本擁有者能夠占據有利位置時,必定會采取傾向于他有利的行動。我們知道,占有優勢地位的資本并非是唯一的資本,更多的是處于劣勢地位的資本擁有者對抗著其他資本的話語地位。所以,少量資本的擁有者往往采取更加革命的方式、手段,力圖打破舊有的結構,并建構一種新的關系。一般來講,處于壟斷地位的精英。往往是規則的制定者和話語權力的擁有者,他既是其中的權威,也是實際的領導者。這種情形往往導致精英傾向于保持已有的特權,并警惕其他精英的上升流動。由于對規則制定的壟斷,實際上就導致處于壟斷地位的精英保持著相對穩定的狀態,這種狀態的保持往往意味著處于壟斷地位的精英自身生產能力
的逐步下降。同時,處于壟斷地位的精英往往自身慢慢演變成為資本。成為向其他領域自我發展的籌碼,或成為本領域集體的資本,同其他領域進行交換的籌碼。
對于制度而言,精英的這種分化和傾向,可以用“自我參照”(self-referentiality)或“自我組織”(self_organization)這些概念來說明。布爾迪厄指出.任何一種場都會出現分化和自治化地過程,這種過程往往是精英“自我參照”和“自我組織”的結果。這種方式大量的存在于各種領域,他們互相利用和援引,造就了各個領域權威的聯盟。例如,一個當紅的影星可能會去拍廣告,利用在文化圈中的影響,來獲得在廣告中的效應.由此,文化資本轉化成經濟資本。資本的擁有者通過資本在各個場的轉換,有時候會造成原有資本的浪費和消失。我們可以發現一個奧運冠軍在他成名之后大部分時間并不是在訓練場上度過,而是在各種報告會,各種廣告上度過。一位學者可能并不是在他的研究項目上而是在各種應酬上度過了他寶貴的時間。由于榮譽光環帶來的連鎖性效應,精英自身已不具備生產能力,從精英流動的渠道看,他已處于被淘汰的位置了。在中國現行體制下,一個有成就的技術精英和文化精英往往會獲得相應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這固然同政府所采取的政策有關,更重要的是精英自身就有這種傾向存在。這就造成精英花費大量時間進行官場應酬,考慮人事變動,不可能在學術上有大量的時間進行進一步的研究。這就造成了原有資本的浪費.這種浪費對于他來說,就是自身生產能力的消失。
三、社會制度下的精英循環
那么,社會中的政治精英是如何形成的呢?精英理論家認為.一個人要成為精英必須具備可能性和現實性兩方面的條件。政治精英的前提條件就是先天的生理優越性,如超人的智力和卓越的活動技能.其現實條件則隨社會的不同而不同。實際上,任何社會的政治精英總是盡可能地綜合運用它們。
在帕雷托看來,統治精英的流動過程是一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自然過程,誰也無法阻擋它。他進而認為,社會歷史的發展過程就是統治精英的無限循環過程。“統治精英……恰像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這條河流常常泛濫成洪,沖垮河堤。然后,新的統治精英再次開始緩慢的自我轉變過程。這條河流于是便恢復其原先的河床,并繼續均勻地向前奔流”。與統治精英的奮斗、崛起、奪權、掌權、沒落這一過程相適應.社會歷史也不斷地變化發展。據此,帕雷托說出了一句名噪一時的警語:“歷史是貴族階級的墳墓!”
雖然我們沒有對帕累托的“精英循環論”做完全地展開,但我們至少到現在為止可以發現有兩個問題帕累托并沒有完全解釋清楚。第一,“精英的循環”是個人在精英與非精英之間的流動的過程還是指某一個精英人物被取代的過程?第二,帕累托似乎沒有解釋清楚精英的流動——個人的榮辱與沉浮,以及社會集團的興衰——是如何相互聯系的,他也沒有說明精英的流動同社會的關系,按照他的理解,社會制度的延續僅僅只是精英流動的結果之一,但事實是這樣嗎?
關于第一點,在帕累托的視野里,兩者似乎兼而有之。如果僅僅從靜態的角度來看,這種流動對社會制度的延續和社會的平衡是毫無益處的,但從長期來看,個人在精英和非精英之間的流動,會產生動態的平衡,正如他在《社會主義制度》所預見的“(個人的)這種流動速度的延緩將導致執政階級蛻化速度的加快。在這種情況下,社會平衡變得岌岌可危,不堪一擊。……一點微小的震蕩都可能摧毀它。革命或討伐將產生動亂,把新的精英推上權力舞臺,并建立新的平衡……”然而,精英的流動類型不同,其產生的效果是否不同,還是有待考證的問題。這是因為,如果僅僅是個別精英代替某個行將沒落的能力衰退的舊精英。那么在同一制度下將遵循已有的流動規則,并不會對社會平衡產生多大的影響。比如,在官僚制度下,盡管官僚制度本身在現實中不能達到韋伯所講的“理想類型”下的非人格化要求。但是,對于某個官員的替換還是能夠按照正常的程序進行,官員的替換并不會影響整個官僚制度的格局。那還是一種“鐵打的制度,流水的成員”的景觀。因此,精英的無限期和長久的流動,并不影響社會制度的延續。但是,如果從精英集團的整體流動來看,問題將會變得復雜的多。帕累托自己也清醒的認識到,對于階層的整體性流動,特別是從下層階層向高級階層的流動,統治階級往往要謹慎的多。這是因為一味寬容地接納新的精英或一味誅殺而鎮壓新的精英都會導致自身的滅亡。這個時候,社會制度是否會延續,這將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至少有兩種情況我們可以討論:首先,新興精英集團把舊精英全部消滅,并毀滅其所擁有的文明。這在歷史上也是有先例的,由于兩種文明的差異,可能會導致這種后果。第二,新興精英并不對舊精英進行消滅,而是加以利用,達到融合。但這里也會出現新的問題,新興的精英集團一般擁有勇猛、智慧、果敢的品質,并具有比舊精英更加適應發展的成果。有可能的情況是,一種制度被另一種制度同化。例如宋、元以及明清時期。那么,這個時候兩種社會力量也相應達到一種平衡的狀態,社會結構形成新的制約。也有可能是下層階級繼續沿用舊精英所采用的制度,并將其發揚光大。例如中國傳統社會農民起義初始很少有明確的政治意圖和旗號。一開始有可能從流民暴動開始,有可能為生存而斗爭。但不管提出何種口號,只要革命稍有所成,都會采取延續了幾千年的文化制度和官僚制度。
不管是個體的精英還是精英團體,都不可能拋開現有的體制的影響而純粹創造和生活于一種新的制度。同時,精英總存在于任何一個社會結構中,盡管這種社會結構是高度不流動的穩定結構,也不可避免有精英的存在。例如采取奴隸制的社會和種姓制度的印度,他們對于社會的維持依靠強制力和宗教,社會各階層之間幾乎無流動性可言。但事實上并非如此,如在種姓制度盛行的印度,作為掌握與神對話權力的婆羅門,以巫師的身份成為一種精英的標志,而且這種權力是世襲的,其能力也是代代相傳。因此,這種精英的流動僅僅是體制內部的,他們不可能對體制構成大的威脅。
所以,我們可以想見,除去特定的社會,下層和上層之間的垂直流動,是絕對存在的。統治精英為了能維護自己的統治,往往需要消解來自下層的壓力,他們除去同化一部分精英,另一種途徑就是敞開向上的大門。科舉制就是這種精英循環的機制。流動意味著有上有下,有進有出。誠然,向下流動對個人來說是不幸的事情,然而重要的是,向下流動與向上流動一樣,是維持精英的角色向社會開放所必不可少的。所以,如果我們單從“社會平衡”這個主題來討論,我們是否可以說在歷史的圖畫中并不存在真正的社會結構的過渡,而只有無窮無盡的周而復始的運動?在這些運動中來自下層的新的因素給正在走向衰亡的精英注入新的活力,或者相同的因素在作為個人建立新的精英隊伍的愿望遭到拒絕之后,起來推翻原有的精英,并取而代之。盡管發生這一變化,社會形態卻依然故我,因為社會的抽象定義是精英對多數人的統治。
莫斯卡給出了另一種證明精英流動的不間斷而社會制度卻能夠延續的理由。那就是指任何政治統治都必須有相應的政治理論,使這種統治有法律的和道德的依據。這就是莫斯卡所稱的“政治公式”(politicalformula)。莫斯卡指出:統治階級并沒有“證明其實際上獨占權力的合法性,但它們力圖為這種占有找到一種道德的和法律的依據,并把它當作是普遍為人承認和接受的那種信仰和學說的邏輯的和必然的結果”。而“政治公式”(politicalformula)就可以起到這種論證統治合法性的作用,它使人們普遍感到精英的統治“不是根據純粹的物質力量和知識力量,而是根據道德原則的”。
討論到這里,我們大體可以明確,精英的循環是在一定社會制度下的精英循環。精英不可能在沒有其他因素的情況下獨立、自主的不受干擾的活動。精英與制度的關系是:精英通過自己的影響使自己的個人因素性的內容轉化成一種傳統,逐漸權威化和制度化。一般來講,不管是內部的精英循環還是外部的精英循環,社會制度相對而言是延續的。精英總是遵守一定的“游戲規則”,或許是無意的或許是有意的。在一種社會形態中,制度總是在延續中慢慢由精英創導而發生變革。這種變動意味著制度實現了自我生產、自我繁殖,也意味著通過制度所規定的精英準入規則的變動的自生產。而這種變革往往更有利于精英對少數人的統治。因此,在現實的意義上看,精英不斷的循環其結果是少數人對多數人的有效統治,而制度的延續或變革,其目的也是如出一轍。但是,我們還必須注意到,盡管社會制度相對穩定,但并不說明社會不在改變,相反,精英的循環給社會的變遷創造了可能。
(作者單位:東南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