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

李忠慶

張思俊的父母已經決定離婚了。

父母的離異，使思俊感到彷徨，他頓時覺得生命里的支柱突然崩潰了。而現在最令他苦惱的，是必須決定自己要跟誰住。思俊仰臥在床上，輾轉反側。他知道，父母為了爭取他的撫養權，一定鬧得水火難容，而且必定訴諸法律才能解決。他今年十八歲，在法律上，法官必會問他想跟哪個家長住在一起。但……要他怎么選擇呢？思俊翻過身子，把臉埋進枕頭里，煩惱至極。

論感情，思俊自小跟媽媽就很親近，也一向是媽媽的寵兒。他記得小的時候，媽媽是個溫馴、和藹的婦人，只是這些年來，她卻變得有點暴戾。也許媽媽覺得爸爸已經不再愛她，所以心情變得煩躁、郁悶。念及于此，思俊突然憐憫起媽媽來。他常常聽見父母在房里的吵架聲。

“你還說跟她沒什么？早知道有今天，當初就不應該把欣儀介紹給你認識。現在好了，好朋友竟把丈夫給搶走了?！?/p>

“我跟欣儀根本沒什么。但話又說回來，你是沒欣儀好，就算我變了心，你也只能怪你自己！”

每一次跟爸爸吵架之后，媽媽總是躲在廁所里哭上半天。一想起媽媽浮腫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思俊心里就感到難受。父母離婚后，媽媽就只剩他一人在身邊，如果他在這個時候離開她，又怎么對得起含辛茹苦把他撫養長大的媽媽呢？如果爸爸真的有外遇，那么思俊是不會原諒爸爸的。也許是爸爸的不忠使媽媽從一個慈祥、溫和的女人變成今天的悍婦。但不管怎么樣，他始終深深愛著媽媽，也覺得有責任照顧媽媽一輩子。

但爸爸在思俊的心目中也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不知是不是因為同屬男性，思俊跟爸爸的默契一向很好，一起追看足球，一起趁媽媽不在時偷看女明星的照片，一起研究哪一種轎車的性能好。通過這些比較男性的活動，思俊從小就和爸爸筑起了一座銜接心靈的橋。況且，如果站在男性的觀點來看，媽媽真的是一個蠻難相處的人，尤其是近年來，她脾氣暴躁，無理取鬧，整天霸著一張兇悍的臉，好像惟恐你不怕她似的。換成是思俊，他也同樣受不了媽媽。思俊這樣想著的時候，心中不由得對父親感到憐憫起來。

來到律師樓，思俊拖著沉重的腳步跟在父母親后面。他們今天就要簽離婚協議書了，而思俊仍然沒有決定要跟誰住在一起。母親的身旁跟著一個身段挺拔的洋人。思俊狐疑地看著他跟母親親密的態度，心里不禁起了疙瘩。如果母親跟這洋人在一起，那么這洋人不就成了他的繼父？看仔細了，思俊才發現原來這洋人年輕得很，最多比自己大四五歲而已，母親怎么會喜歡上一個少不更事的紅毛小伙子？而思俊事前一點都不知情！這使思俊感到氣憤，并在心里暗暗責怪母親。思俊看了看父親，他身旁不就是母親口里常說的好朋友欣儀阿姨嗎？看她挽著父親的臂彎，神情嬌嗔，十足狐貍精的模樣。如果他決定跟父親，欣儀阿姨又會不會像童話故事里惡毒的繼母一樣虐待他？

辦公室的門徐徐關上。思俊懊惱地坐在門外的一排沙發上躊躇著。他真的不愿看到父母為了他而鬧得那么不愉快。但思俊心里很清楚，這起爭取撫養權的官司是打定的了。對此，他感到越來越恐懼。當法官問他想跟誰時，他該怎么說呢？他不忍心看到任何一方失望、痛苦的樣子。爸爸和媽媽，他都愛，叫他如何抉擇？

辦公室里傳出爭吵的聲音。思俊闔上雙眼。這種吵吵鬧鬧的場面，他已經習以為常。思俊知道，他們正在律師面前爭奪他的撫養權。對于父母的關系搞到今天這種局面，思俊感到非常痛心。他沉思了一陣，最后決定誰都不選，法官要把他判給誰他就跟誰。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傷害任何一方。

辦公室里的人繼續擾攘著。思俊站起身，想走進辦公室義正詞嚴地說“你們別吵了。這些年你們也吵夠了，就讓法庭決定我應該跟誰吧！”

思俊走近辦公室，里頭的話語越發清晰了。正當他即將把門鎖旋扭開來時，他聽見父母的爭執。

“兒子是你生的，有什么理由要我來撫養？”

“怎么？兒子就單是我一個人的？你沒責任？”

“好，那就一人讓一步。思俊跟你住，贍養費我來付?！?/p>

“不行，我懷胎十月，又養他養了十八年，輪也該輪到你了。兒子應該跟你??！”

“荒謬！兒子怎么能跟我？”

“我和保羅是堅決不讓他跟我們的，你再不妥協就法庭見吧?！?/p>

“法庭見就法庭見！”

接著，思俊看見四人站起身，向大門走來。

（選自新加坡《跨世紀微型小說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