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的合規制度研究

摘"要：企業環境犯罪相較于自然人環境犯罪的破壞性更強后果更嚴重，但目前企業環境犯罪的治理效果不佳。企業環境合規制度很好地契合了環境犯罪的治理理念，實踐中也在積極探索企業環境合規制度的構建，但也暴露出合規制度適用中存在諸如合規適用主體、適用情形存在爭議等困境。基于我國的實際情況，應當認為小微企業是合適的合規適用主體；符合條件時對企業和責任人可以適用雙不起訴；明確環境犯罪合規不起訴制度的適用情形；為達到事前預防的目的，還需要全面推行建立完整的合規制度。

關鍵詞：環境犯罪；企業犯罪；環境刑事合規；企業合規

中圖分類號：D9"""""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4.18.069

1"問題的提出

黨的十八大以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已經成為全黨全社會的共識和行動指南，對環境資源犯罪的打擊力度也提高到了新的臺階。但是在實踐中因為生態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之間的沖突、單位犯罪歸責原則以及環境犯罪偵查模式缺陷等原因，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存在追訴難問題。嚴重破壞生態環境的企業被處以高額罰款或者被相關行政部門吊銷營業執照，企業“死亡”，對于造成的生態環境損害也形成了修復困境。

對于破壞環境資源類的犯罪，理論界已基本達成事前預防的重要性強于事后懲治的重要性的共識。而企業合規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通過有效的企業合規計劃，讓企業在生產經營過程中防范可能發生的風險，這與破壞環境資源犯罪的治理理念相契合。當企業發生違法犯罪時，企業可以通過建立或完善合規來換取寬大處理，或者以建立合規盡到了合規監管義務為依據與員工行為進行分割，使企業免于嚴厲的刑罰，保護企業經營，同時也使被破壞的生態環境有明確的修復主體和修復資金。基于以上原因，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合規研究是對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治理的一條可行路徑。

2"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合規的價值

2.1"緩解環境犯罪認定難追訴困境

對破壞環境資源類犯罪的懲治集中在對自然人犯罪的追訴上，對危害、影響更大的企業犯罪的追訴更少，這是因為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難以認定。

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認定困難有多方面的成因。在司法實踐中資源環境犯罪存在企業行為與生態環境損害之間因果關系難認定、證據認定復雜，具有隱蔽性，難以發現、固定的問題。除了司法層面的困難外，還有企業犯罪歸責原則本身帶來的企業主觀惡性難認定的困難。單位犯罪的本質是誰能代表單位的問題，我國刑法所確立的單位犯罪，主要是根據直接責任人員的行為和罪錯來推論單位的行為和罪錯，司法機關難以獨立確定單位的犯罪意圖，對單位定罪量刑。

合規包含了自我披露與自我內部調查的因素，通過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合規制度的建立，企業在造成生態環境損害后，為了爭取寬大處理，與員工、高管、第三方進行有效的責任分割，主動向司法機關報告情況，展開獨立的內部調查，查明主要責任人員。有利于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掌握犯罪情況，及時進行證據固定，緩解企業環境資源犯罪認定難的困境。

2.2"改進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的預防效果

目前破壞環境資源犯罪治理偏重事后懲治，事前預防不足。對企業的處罰只有罰金刑一種，并且相較自然人犯罪，成立的標準更高。企業往往抱著僥幸心理，在從事生產經營活動時，高額利潤驅使企業鋌而走險。甚至有的企業已經把污染罰款的數額納入預算成本之中，認為繳納罰金即可免除刑罰，導致罰金刑不能起到威懾與預防犯罪作用。長此以往，企業缺乏做好事前預防工作的動力，忙于與司法行政機關“斗法”，企業與司法機關陷入逃避偵查與打擊犯罪的拉鋸戰中。在企業繳納罰金以后，司法機關往往僅只針對相應的刑事處罰進行監督，而無暇顧及企業是否真正整改到位，忽略了從根本上杜絕企業環境犯罪的發生。

并且還存在對于企業過失犯罪的忽略的問題。有些企業并沒有侵害環境的犯罪故意，在實踐中企業可能會在廢料處理的過程中發生泄漏等由于過失發生的犯罪，對于過失犯罪，現行治理模式下企業缺乏抗辯過失犯罪成立的途徑。

刑事合規的理念基礎包含積極的一般預防理論，并且完整的合規體系通常包括五部分體系，其中包括建立防范體系，要求企業對生產經營中可能的合規風險采取預防性措施。基于環境犯罪的此特征，企業合規制度很好地契合了破壞環境資源犯罪的治理理念。

2.3"統一環境犯罪治理的司法效果和社會效果

近年來，加強對民營企業的司法保護已經成為我國司法改革戰略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企業不僅代表企業本身以及企業家的利益，企業背后還承擔著社會責任，員工的就業，背后廣大投資者利益等，而且企業的穩定經營發展對所在地區的經濟穩定至關重要，所以對于企業破壞環境犯罪不能單獨地采取“一罰了之”的態度，要綜合考量懲治中的社會效果，達到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

環境犯罪對生態環境造成的損害，需要大量時間和資金投入。企業作為破壞行為的實施者，理應承擔修復生態的責任，但是由于行政機關“吊銷營業執照”等終結企業生命的處罰，或者是高額罰金使得企業破產“死亡”，使被破壞的生態環境缺乏修復的主體和資金，更遑論修復生態法益。

基于環境犯罪的特點，被破壞的生態環境需要有后續修復的資金和主體，搞垮企業顯然與加強民營企業司法保護的理念不符。環境犯罪合規制度的適用則能夠促進涉嫌環境犯罪的企業繼續生存下去甚至是更新升級。合規相較于傳統犯罪治理強調對犯罪的打擊不同，合規重視由國家治理視角轉向企業自治，預防犯罪的視角，更加注重犯罪治理的社會效果。

3"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合規制度適用的現實困境

自2021年3月第二批試點以來至2023年3月，全國檢察機關累計辦理涉案企業合規案件5900余件，其中適用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案件4100余件，占全部合規案件的69.7%。對整改合規的1911家企業、4237人依法作出不起訴決定，讓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消除顧慮、放下包袱、大膽發展。但是在試點以及持續推進的發展過程中仍應看到存在的問題，這為我們理論和實踐完善指明了方向，也使環境保護合規制度在未來能夠發揮更大的制度優勢。

3.1"合規不起訴適用主體范圍存在爭議

在最高檢發布的第一批和第四批環境資源犯罪合規案例中，都是適用企業和主要責任人員雙不起訴。但是這也引發了不少關于環境犯罪合規不起訴制度適用對象問題的爭議，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

第一，小微企業是否可以適用企業合規不起訴制度。在歐美國家，企業合規制度多是在大企業中建立，這主要是因為：適用合規制度成本較大；大企業監管難，需要通過合規制度將企業責任與員工責任進行分割。但是將適用合規的主體限定在大企業中，并不契合我國當前企業環境犯罪的主體特點。

第二，能否“雙不起訴”。在雙不起訴的處理方式下，似乎沒有人對違反犯罪行為承擔相應的刑罰后果，不免使人對刑事合規的正當性產生懷疑。“放過企業，嚴懲自然人”，是歐美國家對于合規不起訴適用主體范圍的理念，在主張對企業寬大處理的同時，對相關責任人員幾乎采取了一種嚴刑峻罰的制裁方式。這種適用的爭議也讓一些剛剛開始探索合規不起訴改革的檢察機關有所顧慮，擔心如果雙不起訴，會有放縱犯罪、違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則以及對合規理念誤讀的嫌疑。

3.2"企業環境刑事合規未得到全面適用

在發布的四批涉案企業合規典型案例中，涉案企業適用合規制度都是在違法犯罪行為發生之后。當前實踐中的合規制度偏向于一種事后的合規，與在企業環境犯罪中引入合規進行事前預防的預期有一定的出入。一個完整的企業環境刑事合規不僅僅要包括事后的合規激勵，更應該從環境犯罪治理的預防理念出發，綜合考量企業有無建立事前的合規預防機制以及合規的運行效果。

刑事合規制度的目的之一就在于促進企業犯罪治理從國家治理角度轉向企業的自主預防、自我監管、自我報告、自我披露、自我整改和自我治理。激勵主動合規才是合規制度推行的追求，在當前的實踐中這一目的似乎并沒有實現。

3.3"合規制度適用情形存在爭議

試點實踐中對于企業環境犯罪合規制度是否適用，存在考量標準不一致的問題。在典型案例中，考量因素包括企業犯罪行為的性質和嚴重程度、公司是否采取補救措施、補救措施是否妥善以及社會效果層面的效果。犯罪行為的性質和嚴重程度由第三方機構進行評估，社會效果層面則主要從稅收貢獻和提供就業機會方面評估。

隨著企業刑事合規在我國的推行，檢察機關在考量是否對涉案企業適用合規制度時，納入考量范圍的因素越來越多，越來越具體。但是目前尚沒有一個通用的行之有效的標準。在較為達成共識的考量因素：犯罪行為的嚴重程度這個標準上，也存在標準不清的情況，犯罪行為的嚴重程度由第三方機構來進行評估，不同的第三方機構界分標準不一，導致適用的不確定性。

4"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合規體系的構建

涉案企業環境合規改革實踐中暴露出合規制度適用的困境，這些問題會嚴重制約合規體系的運行。因此，本節將基于我國實際情況，從明確適用主體范圍、建立完整的企業環境刑事合規和明確適用情形三個方面，展開對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專項合規體系建設的討論。

4.1"明確適用主體范圍

基于我國環境犯罪的企業主體以小微型企業為主，在構建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合規體系時，應當明確大中型企業適用，小微企業也適用的理念。我國企業環境污染刑事案件主體呈現出小微企業多的特點，且在我國4100萬的企業類商事主體中，95%以上都是小微企業。在我國環境犯罪合規制度試點改革中，適用合規企業也多為小微企業。小微企業雖然不如大型企業的管理難度大，但是小微企業法治意識較為淡薄，在企業內部也沒有形成環保的生產經營理念，企業常常在巨大的經濟利益的驅使下鋌而走險，建立有效的合規能促使企業形成合法合規生產經營、保護環境的理念，有利于保護生態環境理念的實現。

其次，需要明硧涉案企業和主要負責人是否雙不起訴問題，并非所有適用企業合規改革的案件都適用“雙不起訴”。我國當前予以合規不起訴的企業主要是民營企業，小微企業，多是家族式企業，企業負責人的行為往往代表企業的行為，企業負責人與企業難以分離，呈現出“人企合一”的現象，因而我國企業合規試點探索中往往將從事實際經營的企業家一并予以從寬處理。

4.2"建立完整的企業環境刑事合規

環境犯罪領域引入企業合規的一個重要理論基礎就是，企業刑事合規的積極一般預防理論與破壞環境資源犯罪治理事前預防比事后懲治重要的理念相契合。因此應當激勵企業積極追求主動合規，建立完整的企業環境刑事合規。

雖然企業合規已向全國全面推開，但是采取主動合規的企業依然只占小部分。本文認為主要有以下兩個原因，一是未把事前建立有效合規納入合規的激勵體系中，企業缺乏主動建立的動力；二是對于一些中小微型企業來說，企業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支撐構建一個完整的合規體系，且合規具有專業性強的特點，企業構建有一定的難度。建立完整的企業環境刑事合規制度，需要明確事前有效合規機制在是否起訴以及定罪量刑中的司法地位。對于中小微型企業，需要有公共的合規建立指導機構，對企業建立合規制度進行指導，降低企業建立合規制度的成本。

4.3"明確適用情形

當前學者對適用情形的討論多集中在適用于重罪還是輕罪上，以及如何將案件定義為輕罪案件上。本文認為，在明確環境犯罪合規不起訴制度的適用情形時，可以遵循以下思路：一是明確不得適用的情形，如果涉案企業具有此種情形一律不得適用；二是對于不具有不得適用情形的企業，如果滿足一些特定的因素，經由檢察機關考察，可以作出是否適用的決定。

4.3.1"不得適用的情形

第一，企業環境犯罪行為嚴重損害生態環境，損害他人生命健康權或對公私財產造成重大損失的；第二，企業環境犯罪后逃避行政執法或刑事司法的；第三，企業在案件辦理過程中存在欺騙性或誤導性行為，不能如實供述環境犯罪事實的；第四，企業曾因環境犯罪行為受到行政處罰或者刑事處罰的。

概言之，即對于造成嚴重后果或者不能真誠認罪認罰的企業不得適用環境犯罪合規不起訴。

4.3.2"可以適用的情形

除了對不得適用的情形作出負面列舉，還需要明確在什么情形下，檢察機關可以考慮對涉案企業適用合規不起訴制度。本文認為以下因素可以作為適用合規不起訴的考量因素：（1）企業犯罪行為危害后果較小。專業第三方組織對企業犯罪行為及其后果進行評估，未造成嚴重的實質性危害后果。（2）企業認罪認罰。企業是否認罪認罰包含兩個方面：一是企業是否采取妥善的補救措施。二是企業的自愿披露與合作情況。（3）企業是否存在現行有效的預防環境犯罪的規章制度和環境保護合規計劃。（4）此種環境犯罪行為在涉案企業內部并不具有普遍性。如果在專業第三方機構對危害后果進行評估后，屬于危害后果較小，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屬于偶發性，且在發生環境違法犯罪行為后，企業能夠認罪認罰積極采取補救措施，向環境主管部門以及檢察機關主動披露，具有積極的合規意愿與合規計劃建立行動，檢察機關可以對涉案企業適用環境犯罪合規不起訴。

5"結語

生態環境保護工作離不開健全的法治建設，通過兩次對環境保護犯罪刑法規制的修正，大大降低了環境與資源保護犯罪的入罪門檻，強力震懾了生態環境違法犯罪行為。但在實踐中企業環境犯罪的治理還存在認定難，單一的罰金刑與當下環境治理理念不相符等問題。企業合規的積極預防等理念契合了當下破壞環境資源犯罪的治理理念，但是在涉案企業合規制度改革的實踐中也暴露出一些困境。為了讓合規制度在我國環境保護事業上發揮更大的效用，需要更多地開展對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專項合規的理論研究和實踐，在理論研究和實踐反饋中不斷汲取經驗，逐步建立和完善符合我國國情的企業破壞環境資源犯罪合規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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