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7年6月,原蘇共中央主席團里的元老派發起了一場反對第一書記赫魯曉夫的突然襲擊,要求撤銷赫氏的一切領導職務。在曠日持久的激烈的爭論中,主席團不少成員站到元老派一邊,形成了多數。但赫氏和支持赫氏的主席團成員堅決反抗,力主主席團無權罷免第一書記,要求立即召開中央全會。元老派極力抵制召開全會。在由國防部和克格勃連夜派飛機接到莫斯科的中央委員的強烈要求下,元老派被迫同意召開了中央全會,赫氏化險為夷,轉敗為勝,打敗了元老派,宣布他們是反黨集團。為了取得毛主席和中共中央的支持,赫氏特別派了米高揚來華,面見主席,通報整個事件的經過。毛主席支持赫氏并表示要去蘇參加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紀念活動、出席國際共運會議。
我擔任了翻譯,目睹了會見的全過程,現據回憶寫出,以饗讀者。
一、蘇共領導層的矛盾和分歧
斯大林逝世后,在蘇共中央主席團內部,長期存在著以赫魯曉夫、布爾加寧、米高揚為一方,和以馬林科夫,莫洛托夫、卡岡諾維奇為另一方的矛盾和斗爭。前一派傾向于改革,后一派比較保守。他們之間分歧的領域很廣泛,諸如在揭發和批判斯大林的個人迷信問題上,在開墾荒地、工業和建筑業的改革、輕重工業在國民經濟中比重問題上,在簽訂《奧地利國家條約》、改善同南斯拉夫的關系、緩和同西方國家關系問題上都有嚴重的分歧。
到1957年上半年,這兩派有些分化,布爾加寧逐步轉移到馬林科夫一派方面,伏羅希洛夫、別爾烏辛、薩布羅夫也支持馬林科夫這一派的觀點。這樣,在蘇共中央主席團內部逐漸形成了一個反赫魯曉夫的聯盟,馬林科夫、莫洛托夫、卡岡諾維奇等人一直在尋找機會發動突然襲擊,利用主席團內的多數優勢把赫魯曉夫趕下臺。1957年6月機會來了,他們在赫魯曉夫6月5日出國訪問芬蘭期間,制定了撤銷赫魯曉夫蘇共中央第一書記的計劃。
赫魯曉夫于6月14日從芬蘭返回莫斯科,馬林科夫、莫洛托夫等人照常去車站迎接,并告訴赫魯曉夫,擬于18日召開蘇共中央主席團會議,討論關于舉行列寧格勒建城250周年慶典的問題。赫魯曉夫對此沒有產生任何懷疑。
二、蘇共中央主席團會議上的激烈斗爭
6月18日,蘇共中央主席團會議在克里姆林宮開始舉行。會議由布爾加寧主持,但并沒有按他們原來所說的議程進行,而是一開始就對赫魯曉夫的內外政策進行批判。馬林科夫第一個發言,他指責赫魯曉夫推行的農業政策破壞國家工業化,大肆推行對他本人的個人迷信,破壞集體領導原則,等等。接著,馬林科夫提議審查“赫魯曉夫的行為”,從而把中央主席團會議引向了專門討論赫魯曉夫的問題??▽Z維奇、莫洛托夫等先后都作了長篇發言,他們抨擊赫魯曉夫實行的政策是“托洛茨基主義和機會主義的”,是“唯意志論”和一意孤行,還說赫魯曉夫對斯大林錯誤的揭露,動搖了黨的地位,等等。
在6月19日的會議上又是馬林科夫第一個發言,他明確提出撤銷赫魯曉夫的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職務的問題??▽Z維奇、莫洛托夫、伏羅希洛夫、別爾烏辛、布爾加寧、薩布羅夫等六名主席團委員都發言支持馬林科夫的意見。赫魯曉夫斷然拒絕馬林科夫等人的指責,頑強地為自己辯護。主席團委員蘇斯洛夫、基里琴科和米高揚明確表示支持赫魯曉夫。主席團候補委員朱可夫、什維爾尼克,勃列日涅夫、福爾采娃對馬林科夫等人的發言進行了反擊,但他們沒有表決權。
在6月20日的會議上,馬林科夫等決定依仗多數優勢強迫赫魯曉夫就范,強行表決。赫魯曉夫及其支持者堅決反對,他們的理由是:第一書記是由中央委員會,而不是由主席團選舉的,因此主席團無權撤換第一書記,此事必需通過中央全會討論決定。
馬林科夫一派的計劃是撤掉赫魯曉夫蘇共中央第一書記,由莫洛托夫取而代之,馬林科夫重新出任部長會議主席,撤掉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謝羅夫,由布爾加寧擔任國防部長兼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此外,還打算將蘇斯洛夫調離黨中央機關,出任政府的文化部長。
在6月20日的會議上,馬林科夫等人原本打算通過表決來撤銷赫魯曉夫蘇共中央第一書記的職務,但現在已不可能。他們當即改變了策略手法,即不再提撤銷赫魯曉夫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職務,而改提取消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職務的設置,如同1953年3月斯大林逝世至8月期間那樣。也有人建議蘇共中央主席團的工作由主席團委員輪流主持,或者設立第一書記,讓他只負責蘇共中央的日常工作。
在蘇共中央主席團內激烈爭論的三天過程中,中央主席團候補委員福爾采娃、勃列日涅夫同國防部長朱可夫和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謝羅夫相配合,聯絡了在莫斯科的以及全國各地的中央委員、候補委員、中央檢查委員會委員,并用軍隊和安全部門的飛機把他們接到了莫斯科。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支持赫魯曉夫的。
6月21日,主席團會議繼續開會。在雙方激烈爭吵的同時,集中到莫斯科的中央委員、候補委員、中央檢查委員會委員們紛紛向中央主席團致電或寫信,強烈要求立即召開中央全會,討論事關重大的中央領導問題。接著,他們派出第一批53名中央委員來到中央主席團開會會場,聚集在會議室門外,要求接見,但遭拒絕。之后,他們便選出由20人組成的代表團,伊格納托夫、謝羅夫等率領他們闖入主席團會議室。代表們表示:我們也知道你們在討論關于中央委員會的領導和書記處 的領導問題。對我們全黨來說這樣重要的問題,是不能撇開中央委員會的成員的。為此,我們作為蘇共中央委員,請求立即召開中央全會,并把主席團討論的問題拿到中央全會上來討論。我們,中央委員們,不能對決定我黨領導人選的問題袖手旁觀。這時主席團指派布爾加寧、伏羅希洛夫出來接見中央委員的代表,表示不能開中央全會。但中央委員的代表謝羅夫等堅持一定要開中央全會。此時,伏羅希洛夫大罵謝羅夫,而謝羅夫也對罵起來,并威脅說,如果主席團反對召開中央全會,他們將撇開主席團自行召開中央全會。這時,又有第二批87名中央委員來到會場聲援。由于聚集的中央委員越來越多,他們施加的壓力也越來越大,馬林科夫、莫洛托夫、卡岡諾維奇等人不得不做出讓步,同意舉行中央全會。
三、全會上形勢突變,赫派大獲全勝
6月22日下午,蘇共中央六月全會由赫魯曉夫主持開幕。全會自6月22日至29日歷時8天,共舉行12次全體會議。
全會開幕后,首先聽取蘇斯洛夫代表中央主席團向全會作關于蘇共中央主席團會議情況通報。接著開始大會發言。朱可夫元帥第一個發言,對馬林科夫等人進行揭發批判。在揭發批判過程中,穿插安排“反黨”集團成員和那些不同程度陷入“反黨“集團而犯了錯誤的人逐個發言作檢查。
全會上的發言,內容涉及方方面面,十分廣泛。其中,不僅涉及斯大林逝世后蘇聯的重大國內外政策和領導人之間在這些政策上的分歧,而且也反映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相當長一個時期蘇聯農業生產嚴重滯后和城鄉人民生活困難的一些真實側面;在全會上披露了三十年代、四十年代直至五十年代初斯大林逝世前蘇聯歷次肅反擴大化所造成的黨政軍以及知識界多起重大冤假錯案的真情和實際受害人數;列舉了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對此應負的個人責任,以及蘇共第二十次代表大會前后對這些冤假錯案的平反處理情況。此外,中央委員們的發言還涉及到蘇聯同西方國家的關系,同某些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蘇共同某些共產黨和工人黨的關系,以及蘇共領導人之間的關系,等等。
“反黨”集團的三名主要成員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和莫洛托夫都先后兩次發言,檢討自己的錯誤。大會發言結束后,會議主持人蘇斯洛夫一一宣讀了他們三人向黨中央委員會遞交的申明書。他們都表示承認黨的政策是正確的,都承認犯了宗派主義錯誤。馬林科夫和卡岡諾維奇二人承認了反黨,請求給他們以繼續工作的贖過機會。被定性為“反黨集團”幕后思想家的莫洛托夫,只承認他“要求撤銷赫魯曉夫第一書記職務是個政治性錯誤”,但并不承認反黨,認為他們的活動“并未超出主席團個別委員之間交談的范圍”,不是搞什么陰謀。當中央全會正式表決《關于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和莫洛托夫反黨集團的決議》時,中央委員們一致通過,莫洛托夫一人棄權。中央全會的決議宣布將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從中央主席團和中央委員會中清除出去。在決議中,對屬于陷入“反黨集團”而犯了錯誤的布爾加寧、別爾烏辛、薩布羅夫,以及被定性為投靠“反黨集團”、被懷疑為“反黨集團”起草決議和提供理論根據的謝皮洛夫,則分別給予了黨內處分:對布爾加寧給予嚴重警告處分,將別爾烏辛從中央主席團委員降為中央主席團候補委員;將薩布羅夫從中央主席團中清除出去;將謝皮洛夫從中央主席團和中央委員會中清除出去。
全會一致贊同赫魯曉夫留任蘇共中央第一書記,并擴充和調整了中央主席團和中央書記處,增補了中央委員。全會于6月29日閉幕。
這次中央全會以赫魯曉夫的完全勝利而告結束。他不但擺脫了困境,轉危為安,而且把反對自己的人從中央領導機構中清除了出去。赫魯曉夫雖然把馬林科夫等人打成了反黨分子,但在對他們處理時,卻沒有沿襲斯大林時代的做法,將他們置于死地。全會結束后不久,莫洛托夫就被任命為蘇聯駐蒙古大使,馬林科夫被任命為哈薩克一個水電站站長,而卡岡諾維奇則被派到烏拉爾一個著名的大企業當經理。
四、“老同志犯錯誤就算反黨?”
7月2日上午剛上班,我們中辦翻譯組接到蘇聯駐中國大使館二秘顧大壽打來的電話,說蘇聯駐華使館臨時代辦阿布拉希莫夫受蘇共中央委托,要求緊急會見毛澤東,有重要事情轉告。我們立即報告了中辦主任楊尚昆辦公室的值班秘書。不久,秘書通知我們說,毛主席不在北京,委托劉少奇會見他,地點在北京中南海劉少奇官邸。我們遵照尚昆主任的指示通知了蘇聯大使舘。
劉少奇會見蘇聯臨時代辦時,在座的有彭德懷、王稼祥、楊尚昆等,我擔任翻譯。阿布拉希莫夫說,赫魯曉夫要他向毛澤東通報蘇共中央全會《關于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反黨集團的決議》。他介紹了馬林科夫等人的“反黨活動”。當時在座的中央領導人表示,對馬林科夫、莫洛托夫這樣的老同志反黨難以理解,對他們的錯誤能否采取別的辦法處理?他們說,中共有一個王明,他犯的教條主義錯誤給我們黨帶來了極大的損失,但毛澤東在中共七大還是說服代表們選舉他為中共中央委員。最后,劉少奇說,將把蘇共中央的通報報告毛澤東同志。阿布拉希莫夫把六月全會《決議》(俄文本)交給了劉少奇。會見后我們連夜把《決議》譯成中文,連同會見記錄交給了尚昆辦公室。尚昆審閱后批給中辦機要室印發中央領導同志。
7月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開會,討論了蘇共中央全會《關于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和莫洛托夫反黨集團的決議》。7月5日,即蘇共中央全會的決議正式公布之后的第三天,中共中央致電蘇共中央說:感謝你們把蘇共中央在6月22日至29日舉行的全體會議所作出的關于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和莫洛托夫反黨集團的決議通報我們。我們相信,蘇共中央全會所一致通過的這一決議,將有助于蘇聯共產黨的進一步團結和鞏固。中國共產黨將堅定不渝地和蘇聯共產黨親密地團結在一起,為繼續加強中蘇兩國的偉大的兄弟同盟,為爭取世界持久和平,為爭取馬克思列寧主義事業的勝利而共同奮斗。
五、米高揚秘密來華,面見毛澤東
7月2日在劉少奇接見蘇聯臨時代辦時,幾位中共中央領導人對蘇共中央全會《決議》的態度,顯然引起了赫魯曉夫的不安。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們當時站在一只腳上,中國的聲音很重要?!庇谑?,赫魯曉夫緊急派遣正在黑海休假的米高揚趕赴中國,面見毛澤東,爭取毛的理解和支持。7月3日下午,楊尚昆主任通知我,米高揚后天來華,去杭州見毛主席,要我明天同他一起去杭州,毛主席會見時要我擔任翻譯。次日清晨我到西郊機場,隨尚昆主任乘專機赴杭州。7月5日晚7時,毛主席在杭州汪莊會見了米高揚和隨行的阿布拉希莫夫一行。在座的有劉少奇、周恩來、陳云、鄧小平、王稼祥、楊尚昆、李維漢、胡喬木,由我擔任翻譯,毛主席的秘書田家英擔任記錄。
米高揚通報了蘇共中央六月全會的情況,詳細介紹了“反黨集團”與赫魯曉夫的分歧。他說,分歧主要分兩類:一類是他們拒絕接受新措施。在內政方面,他們反對改變過去斯大林時期中央權力過于集中的狀況,反對民主化;經濟上反對改組工業和建筑業的管理,反對在各經濟區建立經濟委員會,堅持舊的管理方法;反對赫魯曉夫提出的在牛奶、肉類的生產上超過美國人的口號,認為加速牛奶、肉類的生產將會把整個生產打亂,吃虧的是重工業;在對外政策方面,他們反對簽訂《奧地利國家條約》(即對奧和約),反對蘇聯從奧地利撒軍,反對改善同芬蘭、日本、西德等國的關系;在同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中堅持搞大國沙文主義,反對改善同南斯拉夫的關系,反對援助匈牙利、東德,反對向波蘭賠償因向蘇聯提供的煤價格過低而蒙受的經濟損失,等等。另一類分歧是對過去工作的估價問題。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和莫洛托夫等人在斯大林大批屠殺干部的事情上都負有很大的責任,對許多干部的槍殺命令是由他們直接簽署的,因此他們堅持認為槍殺是需要的,對革命來說是必要的。
米高揚在談到處理“反黨集團”事件的過程時說:“反黨集團”在舊的蘇共中央主席團中本來就占少數,他們反對赫魯曉夫提出的擴大主席團成員的建議,反對吸收一些較年輕的人參加主席團;他們認為與其在新的17人主席團中充當少數派,不如在原來的11人主席團中充當少數派,他們利用赫魯曉夫出國訪問的機會,暗中策劃要搞掉赫魯曉夫,給赫魯曉夫扣上“右派”、“托洛茨基派”等政治帽子。主席團會議很激烈地爭論了四天,6月21日部分中央委員到克里姆林宮來要求召開中央全會。6月22日,蘇共中央全會開始舉行。在全會上,蘇斯洛夫把主席團會議的情況向大家通報后,會議立即轉入對“反黨集團”的揭發批判。在全會上,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等人發言作了檢討,薩布羅夫在會上揭發了他們的宗派活動,馬林科夫等人被擊敗,并且被從中央主席團和中央委員會中清除出去。
六、毛主席表示支持蘇共中央全會的決議
毛澤東在聽取米高揚的介紹時插話說,這幾個人中間,莫洛托夫給我的印象不好,非常頑固。他說,對于蘇聯在內政、外交上的措施,我們是滿意的。他還說,對莫洛托夫我們比較清楚,他是守舊的。他們的小集團企圖更換領導,這是不利的。這時候應該加強領導。這不只是蘇聯一個國家的問題。過去我們替你們擔心,現在這樣解決了很好。這一次,開頭是他們進攻,你們防御,結果你們打了勝仗。毛澤東還說,你們已經建成社會主義,已經沒有資產階級了,但是也不是天下太平無事了。要準備有事。進步和落后的斗爭,有時會很嚴重。你們鞏固,我們就好了。
毛澤東接著說,我們黨內原來也有些同志們想,是不是把他們留在中央委員會里更好一些?如果再鬧事,再辦?,F在看來你們是不得不這樣決定的。毛澤東最后說,這件事在我們黨內有些震動。我們已經采取措施。昨天我們已決定支持你們的決議,今天我們中央發了一個電報給你們中央,已經廣播了。人們不了解內情,許多人不相信他們是反黨集團,還要說服。他們(指莫洛托夫等)是怕兩條,一條是主席團增加人,一條是怕追究肅反責任。還有一個思想問題,舊的觀點不愿有所改變,這是他們犯錯誤的基礎。
會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凌晨3點左右,最后,毛澤東再次對蘇聯客人說,中共中央政治局已決定,支持蘇共中央這個《決議》。接著,他還讓我把政治局的決定翻譯給米高揚聽。在告別時,毛澤東表示,他接受赫魯曉夫的邀請,將于11月初去莫斯科,參加十月革命40周年慶祝活動和在莫斯科舉行的各國共產黨代表會議。米高揚聽了這番話,十分滿意,并表示感謝。從他表情上看得出有些激動,似乎心里的千斤重擔一下子都卸了下來。
這次會見是在杭州汪莊毛澤東住地靠湖邊的一間書房里進行的,書房不大,里面既沒有空調,也沒有電扇,狹小的空間熱得使人透不過氣來。大家一邊聽一邊擦汗,一邊扇扇子。離開北京的那天,我帶了一把黑色的新扇子。我一邊扇,一邊翻譯。米高揚講話的時候,我集中精力記錄,就把自己的扇子放在桌面上,翻譯完就拿起扇子扇幾下。毛澤東用的也是一把黑扇子。他扇幾下,放下來停停,過會兒拿起來又扇,沒在意把我的扇子拿去了。我也隨手拿起一把,回家一看,是把舊扇子。在扇柄的內側有“毛澤東”三個字,看上去是他身邊工作人員從報紙上剪下來貼在上面的。這時我才知道是主席的扇子,這把扇子到現在還珍藏在家里。
離開汪莊,我陪米高揚回到西子湖畔的別墅。那時已是凌晨三點半了,我看他還是那樣興致勃勃,通宵的會談并沒有使他感到疲勞。根據安排,第二天我就要陪他返回北京。當時,為了保證米高揚專機的安全,空軍司令劉亞樓親自安排飛行計劃。他通過毛澤東的秘書葉子龍轉告我們,徐州地區夏天多雷雨天氣,飛機務必要在上午11點以前起飛。我把這一情況告訴了米高揚,請他早點休息,他同意了。
七、米高揚針灸,李志綏造謠
米高揚這次來中國之前,是在黑海邊休假。為了爭取毛澤東、中共中央的支持,赫魯曉夫叫他中斷休假專程來中國。米高揚在海邊被海風吹得后背疼。他問我,在走之前能否請中醫給他治治。我向葉子龍講了,葉子龍建議請浙江人民醫院的醫生給他針灸。第二天,11時左右,我和李志綏醫生、浙醫的孫振環醫生來到米高揚的住所,他還在睡覺。大家只好等著。
下午1點,米高揚起來,吃過飯后來到客廳。李志綏問了問米高揚背部疼痛情況,孫振環醫生給他扎了針,我當的翻譯,一共沒談幾句話。這時快兩點了,我陪米高揚急急忙忙去了機場。
這里還要提一提,二十多年后李志綏在他到美國后寫的一本書里,竟把他陪杭州的孫大夫去給米高揚針灸的事描寫成是毛主席派他去見米高揚,向米高揚闡述毛澤東的“核戰爭的戰略思想”!讀后我百感交集,沒有想到李大夫居然墜落到無中生有的地步!我是當年在場的唯一的懂俄文的見證人,李志綏同米高揚之間一問一答,李問“您背部哪里疼?”,米高揚用手指著后背說“這里、這里”,都是我翻譯的。一共沒用一二分鐘,如此而已,這樣一件簡單的事,在李志綏的筆下卻變成了他受毛澤東之托向米高揚長篇大論地講述毛澤東的“核戰略”!
八、專機遇暴雨,有驚無險
米高揚的專機是伊爾—14,機艙里放了張長條躺椅,中間是小茶幾,旁邊有幾張沒有靠背的圓沙發。米高揚睡在躺椅上,我坐在小圓沙發上。起飛不久,天氣就變得很壞。烏云翻滾,撲面而來。飛機顛簸得很厲害,連茶幾上的熱水瓶和水杯都跳起來。中國的領航員來報告說,劉亞樓司令正在從北京的南苑機場和機組對話。劉亞樓曾在蘇聯留過學。當我走到駕駛艙時,就聽見他流利的俄語大聲責怪機組這么晚才起飛。他指揮機組向天邊亮的方向飛行,繞過雷雨層。于是,我們的飛機先是向西安方向飛行,然后再往北京方向駛去。
任憑飛機怎樣顛簸,米高揚卻毫不在乎。他對我說,他完成了這個使命,即使是死,也滿足了。當時,我心里想,這老同志有些缺德,你快70歲了,死了是沒關系,我才20多歲,也得陪上。
飛機經過艱難的飛行,終于平安到達北京。原定降在南苑機場,因下起了大暴雨,臨時改降在西郊機場。楊尚昆主任從南苑趕到西郊機場前來迎接。
米高揚這次訪問中國屬秘密訪問,在順利完成任務后,他立即返回莫斯科。
九、核援助換支持,廢協定以反華
毛主席、中共中央在赫魯曉夫同“反黨集團”的斗爭中對他的支持,毛主席明確表示要去莫斯科參加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紀念活動、出席國際共運會議,對鞏固在同黨內重量級的元老派(其中卡岡諾維奇曾是赫氏在烏克蘭的頂頭上司,一手提拔了他)搏斗中元氣大傷的赫魯曉夫的地位無疑幫助極大。為了換取毛主席更多的持久的支持,赫魯曉夫不顧軍方的反對,決定滿足1954年首次訪華時毛澤東向他提出的“核援助”的要求,向中國提供原子彈樣品和生產技術,幫助建立核工廠,并要求蘇聯有關部門在毛澤東11月訪蘇前同中方簽訂正式協定。于是,9月上旬以聶榮臻為首的中國政府代表團應邀訪蘇,同以別爾烏辛為首的蘇聯代表團舉行談判,歷時35天,于10月15日在莫斯科簽訂了關于蘇聯在火箭、導彈、原子彈方面援助中國的《國際新技術協定》。1958、59年期間,該協定的一些條款得到落實。在此期間,中蘇兩黨的分歧也日益加劇,赫魯曉夫決定中止對中國的核援助。他在回憶錄中寫到:“當時原子彈樣品已經裝車準備啟程運往中國,我經反復考慮決定停運。”1959年6月20日蘇聯駐華使館臨時代辦安東諾夫向陳毅(屆時中央領導同志大都上廬山參加會議,根據中央的安排陳毅留在北京處理日常工作)提交了蘇共中央給中共中央的信,聲稱出于對國際形勢的考慮,原子彈樣品推遲兩年再提供。我作為翻譯見證了這一轉折時刻。當時廬山上正在召開著名的中央會議。赫魯曉夫停止提供原子彈樣品的決定,后來被視為是“配合彭德懷等人反對毛主席而施加的壓力”。當然,這一無稽之談早已被歷史唾棄。
十、赫魯曉夫下臺
七年后,1964年10月14日深夜,蘇聯大使契爾沃年科緊急求見中共中央領導人,通報赫魯曉夫下臺的消息,也是我擔任翻譯的。當天深夜,11點鐘左右,我已入睡。突然,電話響了,原來是蘇聯大使館打來的電話,說大使受蘇共中央的委托要求會見中共中央領導,有重要事情通報。我當即報告了楊尚昆主任辦公室。不久,主任辦公室秘書打電話給我,說已決定請中聯部伍修權副部長接見,具體事情由我安排。于是,我馬上給伍部長打電話報告此事。修權同志說,現在都半夜了,部里的會客室都鎖門了,在哪里見他呢?我說,您住所的客廳很合適。伍部長同意了。接著,我又打電話給蘇聯大使館,通知他們伍部長將會見大使,以及會見的地點和時間。隨后我乘車趕赴中聯部。伍部長會見時,契爾沃年科大使說,今天舉行的蘇共中央全會一致同意接受赫魯曉夫同志的請求:因年老體弱辭去蘇共中央委員、主席團委員、中央第一書記、部長會議主席的職務;選舉勃列日涅夫同志為蘇共中央第一書記,并推薦柯西金同志為蘇聯部長會議主席。大使通報完后,伍部長問道,您還有什么補充嗎?大使說,沒有了。會見就結束了。據事后披露的消息,赫魯曉夫被免職同他在蘇聯內政外交上一系列的重大失誤有關,也同他專橫粗暴的作風、培植對自己的個人迷信有關。結果落得“眾叛親離”,連他一手扶持的接班人勃列日涅夫、波德哥爾尼等人都成了這次“倒戈”的主要策劃者。這次蘇共中央主席團會議上對赫魯曉夫的批評同七年前蘇共元老派在主席團會議上對他的一些批評,何等的相似呀。
(責任編輯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