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錢就像漲洪水 一年要漲好幾次

梧州市交通局局長，在貴州省六盤水市一個山區公路邊的大排檔餐館里被找到了。

２００２年１０月，廣西梧州市交通局原局長林顯富被調到市經貿委任黨組書記。當時，他聲稱自己有病要外出到廣州檢查身體，沒有到經貿委報到，也沒有與新一任交通局局長交接班。開始人們不以為然，以為他心里想不通，也可能真是到廣州治病去了。然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組織部門和有關單位多次通知他回來，他卻總是在電話中以種種理由推托，一直到年底也沒見人影，致使交通局無法正常開展工作。

這一異常情況引起了梧州市委、市政府的重視和檢察機關的警覺。林顯富擔任交通局局長期間，還兼任廣西梧州市恒通發展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而近幾年經交通局和恒通公司建設的橋梁、高等級公路以及其他項目為數不少，運作的資金數額尤為巨大。恒通公司在香港、北京等地還擁有１０多家分公司，均由林顯富一手掌控……林顯富一再拖延交接班，其中是否有見不得人的隱情？梧州市委、市政府果斷決定，對恒通公司進行審計。

這一審計才發現，恒通公司有大量資金通過銀行轉到了廣西南寧富仁科貿責任有限公司，而且恒通公司自１９９５年成立以來，所有的重大工程無論完工與否，竟全都沒有結算！檢察機關迅速對林顯富展開秘密初查發現，恒通公司涉嫌經濟違規問題達１１處之多，同時初步掌握了林顯富涉嫌挪用公款、私分國有資產的證據。

２００３年８月１２日，梧州市檢察院偵查指揮中心在公安機關協助下，在貴州省六盤水市一個山區公路邊的大排檔餐館里，找到了外出流竄近一年的林顯富。同年１２月１８日，林顯富被依法逮捕。

梧州市地處珠江流域中游，匯桂江、潯江、西江于一處，交通方便，水運發達，是華南著名的商埠。也正是由于三江匯流，梧州市必然遭遇每年一度的洪水襲擊。而在梧州市交通局，許多人竟對“洪水”一詞津津樂道：“我們單位的福利——發錢，就好像洪水一樣源源不斷，一年要漲好幾次呢！”顯然，此“洪水”非彼“洪水”。前者為害，后者為“財”。

一個交通局哪來那么多錢可發？經辦案人員查實：１９９６年至２００１年間，林顯富先后指使交通局財會人員與恒通公司暗箱操作，將恒通公司公款５９０萬余元轉至一個從未承接過任何工程、只空有一個賬戶的所謂“施工二所”。恒通公司大量往來資金都以“支付工程款、勞務費”等名義流入該賬戶，之后又從該賬戶大筆提取現金，以勞務費等名義集體私分……

林顯富等人集體私分國有資產，造成國有資產的重大損失，殊不知他們在制造“洪水”的同時也正被“洪水”所吞噬。林顯富手下被查處的一名干部，在被勒令退贓時哀嘆道：“這錢真的像漲洪水一樣啊，來得快退得也快。”

“我為富仁公司命名，取的就是‘為富不仁’之意。”

林顯富現年５０歲，是梧州市富川縣福利鄉人，從基層任鄉團委干部、派出所所長、黨委書記干起，逐漸升至富川縣副縣長、梧州市公路局黨委書記，１９９５—２００２年任梧州市交通局黨委副書記兼局長。

林顯富步步升遷的發跡史，可以說與他的“心計”和“膽略”不無關系。他擔任鄉黨委書記時，一位上級領導要到富川檢查工作，縣里計劃搞一個“萬人冬修水利”的場面迎接領導視察。林顯富自告奮勇接下了這個任務，而且果然搞了一個轟轟烈烈的勞動場面，博了個“有改革開放精神、能干事”的好名聲，之后不久便當上了副縣長。

辦案人員在偵查中發現，林顯富的“高明”之處往往在于他善于制造合法的假象實施犯罪，通過合法程序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辦案人員緊緊盯住林顯富通過恒通公司把大筆工程款轉到廣西南寧富仁公司的線索，富仁公司經理劉止平被迅速拘留審查。

劉止平原是廣西群眾藝術館干部，當年為采訪報道“萬人冬修水利”而結識林顯富，兩人可謂交情不淺。２０００年１月，劉止平想成立一家公司，因無資金而向林顯富提出借款。此招正中林顯富的下懷——他正想操控一家看似與自己不沾邊的公司，作為轉移恒通公司大筆資金的跳板，以達到侵吞國有資產的目的。于是，兩人一拍即合。

２０００年２月，富仁公司成立。劉止平這個經理其實是個擋箭牌，林顯富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從此，恒通公司的大批資金開始通過合法途徑源源不斷地轉到富仁公司。其間，林顯富還不斷指使劉止平將其中部分公款轉出，供自己及其家人揮霍。

其間，林顯富還以其家人的名字在家鄉投資成立了一家富川富人公司，開辦了一個果場，經營水果種植和養殖。２００１年間，劉止平將恒通公司公款中的８９萬元以購貨款名義“置換”到林顯富小妹林玉嬌的賬戶；２００３年１月８日，劉止平又將恒通公司公款中的８萬元轉至富川富人公司。

劉止平沒有投進一分錢資金，就當起了公司經理，有著大把大把的錢花，這讓他十分得意。在接受訊問時，他大言不慚地說：他為富仁公司命名，取的就是“為富不仁”之意。這也是林顯富及其牽出的窩案串案共９件９人的共同特征。

辦案人員在偵查過程中發現，富仁公司有５張收據，其中一張是林顯富出具的，兩張是其妻子經手的，另外兩張則是其親信交通局辦公室副主任、恒通公司總經理助理經手的，內容是恒通公司先后收到富仁公司投資款或借款共計２２４萬元。

原來，這５張收據是林顯富等人在２００１—２００２年間偽造的假收據，目的是把恒通公司公款套出存放在富仁公司用以平賬或待用。林顯富曾毫不掩飾地對劉止平說：“這些錢先放在這里，我想什么時候用就什么時候用?！眲⒅蛊较敕凑@些錢不是自己的，放在公司里還可以調用，至于恒通公司和富仁公司如何轉這幾筆錢也用不著他費心，所以就與林顯富狼狽為奸，用假收據套取公款。

而后，在林顯富的授意下，劉止平通過富仁公司將這些錢轉到林顯富掛名副總經理的貴州的一家煤礦，煤礦真正的老板是林顯富的妻弟何勇軍。資金由恒通公司轉到富仁公司，再由富仁公司轉到煤礦，形式看似合法，實際上卻被林顯富交給妻弟何勇軍，到貴州經營煤礦了。

取出３００萬元，“老板”要給公司的元老們買房子、發獎金。

２００４年４月，辦案人員前往深圳搜查林顯富的情婦，同時也是吉安恒通公司副總經理、財務部經理周俊旋的３處住房，發現了吉安恒通公司的３６張工程計價單存根聯。為什么在大量的工程計價單中只留存這３６張存根聯？辦案人員鎖定了林顯富的親信——吉安恒通公司總經理姚佩才、副總經理陳景明及顧問彭文海，很快便突破了這一沉睡６年之久的集體貪污案。

１９９８年初，江西吉安火車站廣場工程接近尾聲。一天，作為林顯富全權代表的周俊旋把姚佩才等三人召集到吉安恒通公司財務辦公室，說“老板”要求從公司取出３００萬元給梧州恒通公司的元老們買房子和發獎金。用周俊旋的話說：“這么大的工程，哪兒不能加上這幾百萬元？”她提出虛開工程計價單從賬上套錢出來。第二天，周俊旋拿來一疊開好的工程計價單，一切照她的意思辦理……后來，林顯富借口為了公司發展，于２０００年１２月以公司的名義把周俊旋送往美國留學，臨走前林顯富還批給她借款７０萬元。

林顯富善于拉幫結派，他用的人都是“自己人”：同鄉、親戚、朋友，其他人絕對不用；他的崗位一變動，隨從人員也隨之變動。因而，他無論到哪里工作都會很快結成一張牢固的關系網。在吉安恒通公司高層，彭文海是惟一的外地人，原在福利鄉擔任書記，后來調回老家江西吉安工作，林顯富當上鄉鎮干部就是他一手推薦的。所以，林顯富一直沒有忘記他這位老上級。

作為一名正處級干部，林顯富號稱自己“敢想敢干”，他經常大肆吹噓自己的政績——修了多長的公路，建了多少座橋梁。而他的大權獨攬，膽大妄為也少有人能望其項背。他把單位當做是自己的獨立王國，工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資金要怎么調撥就怎么調撥，“福利”想怎么發放就怎么發放，就連他兒子到北京上學坐飛機的機票也拿到恒通公司報銷。

有一回，在梧州的公路上，執勤交警把他的車子攔下，他怒氣沖沖連聲呵斥：“你知道這條路是誰修的嗎？這條路是我的！連我也敢查，誰給你權力跑到我的路上攔我？”一次，他回到富川縣與幾位縣領導一起吃火鍋，因一言不合竟破口大罵，把餐桌掀翻揚長而去。

林顯富大權在手便獨斷專行，什么制度、手續都頂不上林董事長的一句話。以致被免去交通局局長后，他估計自己不能繼續擔任恒通公司董事長了，趕忙以考察的名義讓彭文海從江西吉安恒通公司取出公款１１萬余元給他使用，同時還把手里的餐費、保健費及購買金銀首飾的發票等拿來報賬。

一張看似與他無關的借條為何保存在他手中？原來，那是一個“漂白”８０萬元受賄款的“連環套”。

林顯富的作案手段真可謂高超，那些從賬面上看手續合法的資金來往，其下都掩蓋著一樁樁犯罪事實。他收受８０萬元賄賂款的犯罪事實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例。

辦案人員在搜查時發現，林顯富家里有一張１００萬元的借條，借款人為梁亞洪，擔保人為唐吉秋，被借款人為黃道明?？瓷先ヅc林顯富毫無關系的借條為什么保存在他手中？經偵查，辦案人員終于揭穿了林顯富精心設置的一個“漂白”８０萬元受賄贓款的“連環套”。

１９９５年，廣西南寧建設標準工程公司第六公司承建梧州市藤縣滕州大道２．５公里的工程，并獲得滕州大道兩旁的土地經營開發權。第六公司的實際操控者是當時在梧州地區建委當干部的覃靖評，因資金緊張他與林顯富商議，達成由第六公司與恒通公司聯合開發滕州大道旁土地的協議，第六公司可得到恒通公司的投資款５６０余萬元。

１９９７年４月２１日，林顯富打電話給覃靖評，說自己幫了他的大忙，現在有急用，要他給８０萬元應急。覃靖評就用妻子的名字辦了個８０萬元的存折，在第二天晚上送到林顯富家里。這期間，吉安恒通公司承建的吉安火車站廣場項目有個裝修工程，林顯富考慮到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將裝修工程給了自己的老表唐吉秋，要求其先墊資１００萬元。唐吉秋及其合伙人梁亞洪說一時間無法湊足錢，林顯富便主動提出借錢給他們，以后在工程款中扣減。５月５日，林顯富將覃妻名下的８０萬元存折交給唐吉秋、梁亞洪，同時讓他們出具了一張被借款人為“黃道明”的１００萬元的借條給他。

這一連環套可謂高明，不僅憑借條多賺了２０萬元，而且還巧妙地遮蔽了甚至抹去了林顯富受賄的犯罪事實。正是因為自恃高明，面對法律的審判，林顯富始終心存僥幸。

２００５年３月１６日上午８點３０分，廣西梧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林顯富等人貪污、受賄、挪用公款、私分國有資產特大案件。被告人席上的林顯富看起來身材壯碩，臉色紅潤，他甚至還微笑著揮起戴著手銬的雙手向旁聽席致意，像在表示自己對這次庭審胸有成竹。

面對公訴機關指控他利用職權私分國有資產８３９萬余元、挪用公款１４７萬余元、貪污公款２５５萬余元及收受賄賂８０萬元的犯罪事實，林顯富全部予以否認。

４月２３日下午４點，林顯富被一審法院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罰金人民幣５０萬元，沒收財產人民幣４０萬元。聽到判決，林顯富顯得十分沮喪，他用沙啞和顫抖的聲音說，要求上訴。看來，拒不認罪并沒有給他帶來一點好處。在這一點上，林顯富就不那么高明了。

（《檢察日報》供本刊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