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敦楨：中國現當代建筑教育和古建筑研究的開拓者

劉敦楨是我國現當代建筑學家和建筑教育家，曾創辦我國第一所由中國人經營的建筑師事務所。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長期從事建筑教育和建筑歷史研究工作，他在對華北和西南地區的古建筑調查，以及對我國傳統民居和園林的系統研究方面，為我國古建筑研究奠定了基礎。解放前，曾任蘇州工業專門學校教授，中國營造學社文獻部主任，國立中央大學工學院副教授、教授、建筑系主任、工學院院長等；新中國成立后，歷任南京大學、南京工學院教授、建筑系主任，建筑科學院建筑歷史理論研究室副主任兼南京分室主任，1955年被聘為中國科學院技術科學部委員，195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64年被選為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和中國建筑學會常任理事等，曾多次組織并主持了全國性的建筑史編纂工作，著有《蘇州古典園林》、《中國住宅概說》、《中國建筑簡史》、《中國古代建筑史》、《同治重修圓明園史料》，《牌樓算例》、《蘇州古建筑調查記》、《大壯室筆記》、《六朝時期之東西堂》、《河南省北部古建筑調查記》、《西南古建筑調查概況》等頗有影響的專著。除教學、研究外，他還從事建筑實踐，如南京瞻園改建工程的園林設計，其中湖石假山之構思與造型，尤膾炙人口，被譽為解放以來之最佳作。1968年5月1日凌晨，劉敦楨因病去世。

劉敦楨一直致力于建筑學教學及發揚中國傳統建筑文化，被譽為中國建筑教育的創始人之一，中國建筑歷史研究的開拓者之一。

出國門東渡扶桑求學

1887年9月19日，劉敦楨出生在湖南省新寧縣。劉氏系當地巨族，父、祖數代皆為清代官吏，劉敦楨從小生活在優裕的環境中。1909年，劉敦楨隨長兄赴長沙求學。

在長沙，劉敦楨先后進入了當時頗有名氣的楚怡小學和楚怡工業學校，學到了許多來自西方的先進科學知識與社會思想，并和大家在1911年10月共同迎來了轟轟烈烈的辛亥革命。在革命的熏陶中，他選擇了一條適合于自己的科學救國之路。

1913年9月，他以優良的成績取得了官費留學的資格東渡扶桑，從此開始了另一種新的學習與生活。初到異國他鄉，由于語言文字與生活習俗等方面的不適應，16歲的劉敦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但是他憑著頑強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很快就克服了語言和生活方面的困難，而且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在日本，他長期堅持長跑和游泳等體育運動，原來纖弱的身體逐漸變得強壯起來。1916年春，劉敦楨進入東京高等工業學校機械科學習。東京高等工業學校（今東京工業大學）是一所十分著名的學校，各科都相當突出。在這里，他發現建筑對自己更有吸引力，于是第二年從機械科轉到了建筑科。這一轉變，決定了他未來一生的工作、研究方向。

由于日本政府和民間都很注意保護古跡，所以不少早期建筑保存完好。他在課程學習和旅行參觀中看到一些經典古建筑，深為它們的宏麗外觀與巧妙結構而打動。而當時，更為豐富的中國古代建筑藝術，只有日本和德、法等國的少數學者，如伊樂忠太、波希曼、伯希和等做過一些考察和研究，而國內學界于此反而寂寞無聞。這種反常的現象使他作為一個中國人而深感慚愧與痛苦，他決心改變這一現狀。

1921年3月，劉敦楨獲得東京高等工業學校的畢業證書后，隨即到老師池田所在的建筑師事務所見習。這一階段的實踐鍛煉，給他增添了許多有用的知識，對日后的獨立工作幫助很大。

1922年春天，劉敦楨見習期滿后，謝絕了老師池田挽留其長期居留日本并在其建筑師事務所工作的好意，返回上海，結束了近9年的旅日生活。

開中國高校建筑專業先河

回國之后，劉敦楨供職于上海絹絲紡織公司，任建筑師。同時，與留日同窗柳士英等，創建了我國第一所由中國人經營的建筑事務所——華海建筑師事務所，并在華海建筑師事務所供職。

1923年，劉敦楨來到蘇州，與留日同學柳士英及朱士圭、黃祖淼等創辦了我國建筑教育中的第一個?？菩再|的學?！K州工業學校，并執教于該校。

1925年，他回到長沙，執教于湖南大學土木系。期間，劉敦楨設計了校內的教學大樓、城內的古建筑天心閣和一些機關的辦公樓。第二年，再返蘇州，仍在蘇州工業專門學校授課并兼任建筑師。

1927年年底，蘇州工業學校建筑科奉命遷往南京，并入江蘇大學工學院，該校后來定名為國立中央大學工學院。

劉敦楨隨蘇州工業學校建筑科的全體學生遷往南京，與留學美、法、德等國的首任系主任劉福泰和盧樹森、李毅士、貝季眉等人籌建中央大學工學院建筑系。建筑系學制4年，實施學年與學分制；培養目標以建筑設計為主，但需具有必要的各項工程與技術的基礎知識，以及良好的對建筑美學上的欣賞與表現能力；著重培養學生正確與全面處理實際問題的技能等。

由于建筑系剛剛成立，其教學制度與教學內容均在試行階段，系中師資與圖書設備都很缺乏。為了彌補這些不足，學校一方面努力招聘人才、增添書刊與教具，一方面鼓勵教師在教好本門課程時，盡可能多地兼授其他科目。為此，劉敦楨先后擔任過建筑設計、中國建筑史、中國營造法、西方建筑史、建筑營造法、陰影透視、建筑測量和鋼筋混凝土結構等課程。

教學中，劉敦楨很重視培養學生理論聯系實際的能力。除了在日常教學中加強對學生這方面的訓練外，他還親自帶領學生到各地實習參觀。如1930年，他就曾率助教濮濟材、學生辜其一、楊大金、戴志昂、張鏞森等北上，到山東曲阜孔廟和北京的宮殿、廟宇及其附近的頤和園、香山、明十三陵、居庸關等處參觀，并對古跡作了測繪和攝影，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中大建筑系雖然早期畢業生不多，但他們在社會中的作用與地位不容低估，有的至今還在肩挑重任，成為生產、教學、科研等方面的骨干。

除教學之外，劉敦楨的業余時間，大都投入到查閱有關古建筑的文史資料，以及參觀調查寧、滬、杭一帶的古建筑遺址上。

走上古建筑的艱辛調查研究之路

1930年，劉敦楨加入北平中國營造學社。該社是我國最早專門研究中國古代建筑的學術機構。從此以后，他的生活經歷和工作方向，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兩年后的秋天，他舉家北遷，就任營造學社專職研究員及文獻部主任。在老社長朱啟鈐的具體領導與關心下，他與梁思成密切合作，全力投入向往已久的研究工作。他們一改過去國內史界研究中國古建筑，單純依靠在案頭考證文獻的片面方法，親自帶領青年助手，或分散，或集中，前往各地進行實地調查，通過測量、繪圖、攝影等科學技術手段，詳細記錄了被調查對象的實際情況及其重要數據，返回后再進行全面整理，繪出正式圖紙，并通過已知實例與文獻、歷史資料，進行比較、分析和論證，最后寫出調研報告……這種方法現在看起來已眾所周知，似乎不值一提，但在當時，卻使這門學科的研究取得了根本性的突破。

當時，國內社會經濟條件與交通運輸狀況較差，特別是那些十分偏僻的山村，多半要乘騾馬、坐大車甚至步行才能到達?？茖W家的野外調查不是輕松的郊游野餐，而是辛苦而緊張的勞動，也是對參與者的身體、意志和專業技能，以及思想品德的全面考驗。劉敦楨經常是在長途旅行與勞頓之后，未卸行裝，就馬上趕赴現場開展緊張的考察工作。為了取得翔實的第一手資料，他必須鉆進灰塵厚積的建筑，或攀登年久失修的屋頂，那些糟朽不堪的梁柱或松散滑動的磚石，隨時都有可能給他們帶來致命的危險。至于蛇蟲蝙蝠的驚嚇、風吹日曬等就更不必說了。

一切困難和不便，都沒能阻擋開拓者前進的腳步。劉敦楨和學社成員從一個遺址轉到另一個遺址，足跡幾乎踏遍了北國。野外工作帶回來的前所未有的極為豐富的珍貴資料，讓劉敦楨興奮不已。他希望能通過自己的調查和整理，把中國傳統建筑的輝煌與豐富，再次向世界展示。在調查報告的撰寫中，他是嚴肅認真的，常為一條史料的核實，查閱浩瀚的文獻史料，努力從字里行間尋找事情的來龍去脈；常為測繪資料中某一局部大樣或具體尺寸，進行反復推敲與復核，務必求得其準確無誤。

從1932年到1937年的5年之內，劉敦楨先后調查了河北、山東、河南、山西、陜西等省的許多古建筑，在收集了大量原始資料的基礎上，一共寫出了總量達50萬字的30多篇著作（其中包括與朱啟鈐、梁思成、林徽因、鮑鼎、蔡方蔭諸先生合作的9篇），大多都登載在學社出版的學術刊物《中國營造學社匯刊》的第3卷至第6卷上。涉及的內容相當廣泛，有宮室（《東西堂史料》等）、陵墓（《明長陵》、《易縣清西陵》等）、園林（《同治重修圓明園史料》）、宗教建筑（《北平智化寺如來殿》、《龍門窟調查記》等）、橋梁（《萬年橋志略》、《石軸柱橋述要》等）、文獻考證（《大壯室筆記》、《明魯般營造正式鈔本校讀記》等）……在短短的幾年中能寫出這么多的作品，而且都是靠作者的手抄筆錄，若非平日極度勤奮努力，是難以做到的。這些竭盡心力的工作既為我國這門新開辟的學科研究奠定了基石，也確立了他在這一學科中的學術地位。

拒絕日寇高薪之邀

1936年，劉敦楨收到日本人請他去承德為“滿洲國”整修避暑山莊的信，承諾的報酬相當高。劉敦楨對此嗤之以鼻，并把這封信送交給了老社長朱啟鈐。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畔的槍炮聲揭開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序幕。北京各大學的教授們發起了一場嚴正斥責日寇侵略暴行與堅決支持抗戰到底的聯名信的活動，劉敦楨在這封信中簽了名。

由于敵我軍事力量懸殊，以及為了保護北京這座歷史文化名城不致遭受戰火的破壞，駐守北京城內外的中國軍隊奉命于7月30日忍痛撤離。于是，這一聞名世界的古都遂淪陷于敵手。形勢急轉直下，劉敦楨一家和梁思成一家由北平乘火車同往天津，由海路轉道南遷。沿途，他們看到許多滿載全副武裝的日軍和涂著迷彩的大炮、車輛的列車向南開去。車上的日本軍人和僑民個個興高采烈，而中國乘客都默默無言，連孩子們也收斂起自己的淘氣，不敢亂說話。由于船少人多，劉敦楨等人為購買船票奔波了許多日子。后來終于如愿，他家和梁思成家等一同搭乘英商太古公司的輪船，由天津大沽口啟程，經煙臺到達青島。登岸后換乘火車，前往長沙。

當時，次第到達長沙的營造學社工作人員還有劉致平、陳明達和莫宗江，他們后來又隨學社遷到云南昆明和四川南溪李莊。這些人都是學社的早期參加者，也是學社工作最忠實和最堅定的支持者，并在長期艱辛的實踐中鍛煉成熟，成為爾后中國古建筑科研工作中的骨干力量。

由于日寇逼近長沙，于是營造學社的同仁們商定再將學社西遷昆明，并由梁先生率大部人員先行，劉敦楨家則隨岳父家一行暫避鄉間。后來，劉敦楨又趁西行之便，帶子女返回闊別已久的故鄉——新寧。1943年秋，他再受聘于中央大學，來到重慶沙坪壩，任建筑系教授。次年，又膺系主任。1945年，兼工學院院長?？谷諔馉巹倮?，隨學校返回南京，繼續在中央大學執教，直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留下為新中國服務

1949年，蔣介石政府匆匆由南京遷往臺灣，但劉敦楨和大多數的知識分子一樣，對舊政權已深惡痛絕，決心留下來迎接解放。從此，在他的人生歷史上，揭開了新的一頁。

1949年4月21日，人民解放軍渡過長江。兩天后，南京宣告解放。劉敦楨和胡小石、賀昌群、朱契、曾昭等文史專家參加了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員會。

解放后，中央大學改名南京大學，1952年院系調整中，除文、理學院仍合為南京大學外，其余學院均獨立自成一校。工學院收納兄弟院校有關系科后擴大規模，稱南京工學院。劉敦楨留任工學院建筑系主任并繼續講授中國建筑史、中國營造法及西方建筑史等課程。1953年，兼任南京工學院與華東建筑設計公司合辦的中國建筑研究室主任，研究、整理我國南方民間的優秀建筑作品。

劉敦楨兼任研究室主任后，首先帶領研究人員分赴各地，對民居進行了系統調查研究，系統收集了遼寧、河北、河南、山東、山西、陜西、江蘇、安徽、浙江、福建、廣東和北京、上海等省市的資料，大大豐富了人們對我國這一傳統建筑領域的認識，其中北方黃土地帶的窯洞穴居、福建和客家土樓、北京的四合院以及江、浙的庭園住宅等，都是極有代表性的，其平面、外觀和局部處理、建筑裝飾都很富于變化和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實例主要搜集了皖南與蘇南一帶的明代住宅，這些住宅保留了許多當時的建筑手法和地區特點，無論在建筑意義與歷史價值方面，都是極為可貴的文化遺產。調查研究完成后，劉敦楨出版了《中國住宅概說》。這部研究中國傳統民居的專著，引起了國外人士的注意，陸續被譯成日、英、法等國文字，為向海外介紹中國傳統民居的歷史、發展與特點，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1955年，中國建筑研究室劃屬建筑工程部建筑科學研究院，改稱建筑理論及建筑歷史研究室南京分室，仍由劉敦楨主持工作。陸續來室工作的有夏正宏、李容淦及建筑系的畢業生葉菊華、詹永偉、金啟英等。這時的研究重點已由傳統民居轉向古典園林。古典園林是我國古代建筑中一個尚未系統深入探索的領域，除了童先進曾于抗日戰爭以前進行過研究外，鮮有國內學者涉足，是一個很有潛力與極有吸引力的科研天地。

劉敦楨帶領研究人員，經過艱苦努力，繪制了千余張圖紙，收集了2萬多幀投影照片及豐富的文字、繪畫等有關資料。1956年，劉敦楨發表了較簡略的《蘇州的園林》單行本。后來，又在此基礎上將該書發展為對國內外學界都有很大影響的巨著《蘇州古典園林》。該書內容豐富、圖文精辟，對研究歷史文化和從事建筑設計的人都有很大的參考價值，被譽為中國古典園林研究中的重要經典著作。該書獲1977～1981年度全國優秀科技圖書獎，后被譯為英、日文版發行于海外。

為適應我國教學、科研和對外文化交流，編寫一部新的中國古代和近現代建筑史的任務，就成為刻不容緩的事情。1958年，劉敦楨作為《中國古代建筑史稿》、《中國近代建筑史稿》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筑十年》（簡稱為“三史”）編寫工作的主要負責人，開始了艱辛的編撰工作。這段時間，他常常在病中仍然堅持主持編審會議。1959年底，大型圖片畫冊《建筑十年》出版發行；1962年，《中國建筑簡史》由中國工業出版社出版，分為二冊，第一冊是古代部分，第二冊是近代部分。

1959年5月，根據中國與蘇聯互訂的文化協定，為蘇聯建筑科學院主編的多卷集《世界建筑通史》提供中國古代建筑史稿的任務又落到了他的肩上。為此，他組織了國內高等學校和科研單位的許多同志，先后撰寫了一、二、三稿。以后，因為中蘇關系的變化，此稿改為國內發行，故內容也須加以補充與修訂。在當時的建工部劉秀峰部長的領導下，決定再增加梁思成、汪之力為主編，又擴大編委會和具體工作人員，當時從事古建筑教學與科研的許多杰出人士和考古學界的許多專家，都被邀請參加了此書的編寫或審議。該書費時7年，前后8稿，至1966年才定稿，因為受“文化大革命”的影響，延至1980年才由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正式出版。該書出版后，被評為國家建筑工程總局1980年度優秀科研成果一等獎。到目前為止，仍被列為研究中國古代建筑史的重要參考書籍。

劉敦楨長期從事建筑教育和古建筑研究工作，曾代表我國建筑界和文化界訪問過波蘭、蘇聯和印度，為促進中國與這些國家的文化交流，做出了許多努力。但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他被誣蔑為“封建余孽和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受到無端迫害和嚴厲批判，身心遭到嚴重創傷，從而一病不起。1968年5月1日凌晨，在“文革”中飽受磨難的劉敦楨因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