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賀龍長征

我于1934年10月，在老家湖南省慈利縣陽和鄉參加賀龍領導的工農紅軍，歷任班長、排長、連長、營長、團長等職，跟隨賀龍南征北戰，參與大小戰斗500余次。不過最使我難忘的是跟隨賀龍長征，現在回想起來仍歷歷在目。

長征第一仗

1935年8月，我在紅二軍十八團一營二連三排當班長。賀龍率領我們向永順進軍，為長征掃清障礙。途中要經過湘西險關——板栗堰。蔣介石從江西調來的嫡系部隊八十五師，搶先占據了板栗堰，妄圖憑借有利地形，將我們一口侵吞。

八十五師師長謝斌是個雙手沾滿了人民鮮血的劊子手。

面對強敵，我們這些新兵，心中有些發慌，這一仗不知勝負如何？不由我多想，團部傳令，部隊在離板栗堰7.5公里處宿營。

晚上，賀龍穿一件灰色上衣，叼著煙斗，來到我所在的班。一進門就說：“來，扳扳手腕勁。”開始，我們不敢與首長對戰。賀龍笑著說：“來吧，李班長帶頭。”我先是一驚：他怎知道我的姓？我鼓起勇氣一試，輸了，接著10多個戰士與他扳，都輸了。這時賀龍笑著對我們說：“還不行口羅，晚上把枕頭高點做，美美睡三晚，待捉了謝斌，再來扳一盤口羅！”一席話，說得大家哈哈大笑。

第四天三更時分，十八團作為主力部隊向板栗堰進軍了。在離敵軍2.5公里外，我班抓到了兩個敵兵。團長親自審問，從敵人口中得知，原來謝斌搞不清賀龍擺的陣勢，不敢冒進。賀龍根據團長的匯報，當即命令十八團一營搶占板栗堰右翼山頭，二營順山溝直插敵人心臟，三營作預備隊。部署完畢，又令通訊員去通知紅六軍軍長蕭克。

正當十八團去搶占這個山頭時，敵人教導營也向山頭出發了。一營營長帶領全營戰士攀懸崖、爬陡壁，一個接一個，一個勁地向山頂爬。

山頭被我們搶占后，憑著拂曉的星光，我們發現山下的敵軍正像螞蟻一樣向上爬。營長一聲喊“打!”一陣密集的槍聲，打得敵人暈頭轉向，還沒弄清是哪里打來的槍彈，就蜂擁般地退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敵軍組織猛烈的火網向山頭進攻，炮彈、機槍子彈雨點般落在山上，樹炸倒、巖炸飛……班里一個新戰士被敵軍的彈片打中腹部，鮮血直流。我跑去抱著他，他微微睜開雙眼對我說：“班長，我不行了，你們狠狠打，活捉謝斌后，再和賀軍長扳扳手腕勁。”當我剛要起身，賀龍出現在我的面前。他解下綁腿，彎下腰給受傷的戰士包扎傷口。戰士拉著賀龍的手，微弱地說：“軍長，這兒危險，你……”話還沒有說完就犧牲了。賀龍悲憤地把軍帽向后一掀，提高嗓門高聲道：“同志們，給我狠狠地打！”他親自端起一挺機槍朝敵人猛烈地掃射過去。戰士們見賀龍一馬當先，情緒高漲，個個好似下山的猛虎，怒掃頑敵，直打得敵人屁滾尿流。

敵軍中一個矮胖的家伙，揮舞著手槍狂吼道：“弟兄們，沖上去，老子給你們每人獎大洋二十，煙絲二兩！”賀龍放下手中機槍，從我手里拿過步槍，瞄著那個矮胖子軍官，“砰”地一聲，那家伙，一個倒栽蔥，一命嗚呼。

沒了頭的敵軍，頓時亂成一團。霎時硝煙彌漫，一顆顆仇恨的子彈射向敵營，打得敵人鬼哭狼嚎。

賀龍見狀，從腰中拔出手槍，朝著天空“叭、叭、叭”三槍，剎那間，紅旗飛，軍號響，“沖啊！殺啊！”雄壯的聲音響遍了板栗堰。

整個戰斗從打響到結束，只有4個小時。這次繳獲敵軍的武器彈藥堆成了一座小山，擊斃了敵軍師長謝斌，還生擒了幾個營長、團長。次日晚上，連部召開慶功會，同志們用面盆做鑼鼓，邊敲邊唱：“賀軍長上火線，指揮我們來作戰，個個戰士像天兵，謝斌小子完了蛋。”

慶功會剛結束，賀龍又來到我們中間，笑著對大家說：“好啊，來，我們扳手勁。”笑聲、掌聲響成一片。

雪山埋忠骨

1936年5月，賀龍等率領紅二、六軍團勝利渡過金沙江，來到一座直插云天的大雪山下。愈往上爬，雪愈深，空氣愈稀薄，大家都感到透不過氣來，走幾步就得停下來喘一喘。大家相互攙扶著在雪里蹣跚。有的同志腿肚被鋒利的冰雪劃破了，淌著血；有的草鞋陷在深雪里，一時找不著，就光著腳走；有的掉在雪窩里，順著山坡滾下了山。賀龍雖然早有周密布置，沿途有醫生和收容隊幫助護理傷病員，可是仍有一些同志長眠在雪中。

忽然，烏云遮天，狂風怒吼，雪花飛舞。賀龍裹著一件軍毯，迎著刺骨的風雪，向戰士們高喊著：“同志們，將背包打開，把被子披起來！加把子油！快到山頂了！”接著又雙手合起做喇叭呼喊著：“千萬不要停步，停下來危險！”

入夜，部隊宿營了。賀龍又來到連隊，檢查戰士們的休息情況。見戰士鉆進冰峰間避風休息時，風趣地說：“你們會享福口羅，住起‘水晶宮’啦！”賀龍在宿營地穿來轉去，驀然，發現不遠的雪地上躺著一個人。“是誰？”賀龍問了一聲見不答話，立即走過去，原來是一名紅軍戰士昏倒在雪地上。賀龍拉了拉他的手，摸了摸他的前額，只見他嘴里喘著粗氣，臉色慘白。“饑餓、寒冷、缺氧造成的啊！”賀龍一邊嘆息著，一邊解開自己的衣扣，用雙手把這名奄奄一息的戰士抱在懷里，直向軍部帳篷奔去。

賀龍一進帳篷就喊著衛兵小吳和我：“吳伢，李班長，快拿水來！”我們知道他是要熱水，但在這冰天雪地里，哪里還有熱水呢？一時急得束手無策，小吳為難地向賀龍回答道：“老總，你不是也好幾天沒有喝上一口熱水了嘛，哪里去找水呀？”小吳的話音未落，只見賀龍抓起一把雪塞進自己口里，不一會兒，只見賀龍伏下身子，把口中融化了的雪水，一滴一滴喂進了這名紅軍戰士的嘴里，這名戰士漸漸清醒過來，慢慢地睜開眼，當他發覺自己躺在賀龍的懷里時，輕輕地說道：“賀老總，你把我放……放下……留著精力領著大伙繼續前進吧……”說完，兩顆豆粒般的熱淚涌了出來。賀龍一邊安慰著他，一邊將這名戰士輕輕放進自己的被子。隨后，他也挨著這名戰士躺了下來。誰知，未等天明，這名戰士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次日拂曉，賀龍把小吳叫到跟前，沉痛地說：“吳伢，把這個同志的籍貫、姓名、所在連隊查一查，記下來，等革命勝利了，也好告訴他的親人，知道他是在長征途中的大雪山犧牲的紅軍烈士！”小吳告訴他：“昨晚就查明了，他是洪湖根據地入伍的紅軍戰士，名叫李傳興，紅四師的，因病掉隊了。”

賀龍同我們幾名通信員、警衛員一起，將烈士李傳興掩埋好。然后，他緩緩地脫下軍帽，沉痛地向烈士告別道：“傳興同志，在這里安息吧！正是你們這些跟我賀龍出生入死的階級兄弟，從洪湖，從湘鄂西，從四面八方，踏過千山萬水，匯集到長征路上，用鮮血和生命為革命鋪平了道路。黨感謝你們，人民不會忘記你們！”

賀龍說完，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草地蕩笑聲

7月2日，在甘孜與紅四方面軍勝利會師后，紅二、六軍團改稱紅二方面軍。在粉碎了張國燾分裂紅軍的陰謀后，又繼續向草地前進了。

草地茫茫天邊，不少紅軍戰士長眠在草地里。賀龍看見犧牲在草地上的戰士，傷心地搖搖頭。

賀龍處處以身作則。軍部進草地前準備的糧食本來不足，加上途中賀龍動員大家一次再次地勻給前衛部隊，因此，斷糧最早。饑餓考驗著每一個紅軍戰士，也威脅著首長的生命。怎么辦？賀龍帶領大家尋野菜、草根吃。可是，前面的部隊，連草根都挖出來吃了。于是，賀龍又和大家一起尋找馬骨頭吃，并解下皮帶、脫下皮草鞋煮著吃。這些東西吃光了，賀龍就號召大家到河溝里捉魚、螃蟹，甚至捉螞蚱吃。他說：“同志們，只要能吃的東西，都要抓來吃！不好吃，也要吃，要革命，保存生命嘛！決不能餓死一個人！”一路上，遇到河溝、水塘，賀龍就帶頭去釣魚。

這天清晨，賀龍比誰都起得早。他來到騎傳排對我和小吳說：“離這不遠有一個蠻大的水潭，估計里面有魚。今天我們早點去，多釣些魚回來，讓大伙會一次餐吧！”由于這水潭太深，魚不上鉤。釣了好一陣，連一條小魚也沒有釣著。我們都勸他：“老總，算了吧，還是回去弄點野菜湯喝吧？”賀老總卻安慰我們說：“別著急嘛，釣魚就得耐心。”為了讓同志們能吃上一頓，賀龍一邊小聲同我談論著，一邊耐心等待著魚兒上鉤。

沒過多久，魚兒果然成群出來覓食。賀龍迅速拉起釣竿，呵，一條約兩斤重的魚！不一會兒，賀龍就釣了半袋子，足有五六斤！這時，賀龍把魚鉤一收，得意地喊道：“戰果輝煌，收兵回營！”他親自把這半袋子魚交給司務長，并再三囑咐道：“這些魚一條也不許留，全部煮了，讓大家在草地吃上一頓‘美餐’吧！”

開餐時，賀龍拿起湯勺，向早已圍成一圈的指戰員們一揮，說：“同志們！今天會餐，喝魚湯啦！不分官兵，每人一茶缸，其余的加給傷病員！”說完，他就親自給大家分發起鮮魚湯。按照軍部花名冊，他從政委開始，到通信員、警衛員、炊事員等，每人都分得一茶缸后，才給他自己倒了一茶缸。然后，他端起魚湯，與大家一起圍地而坐，邊吃邊談，樂呵呵地說：“味道還真鮮哩！”大家一邊飽嘗這草地上的“特產”，一邊你一言我一語地夸起自己家鄉的特產、名味來了。賀龍笑容可掬地對大家說：“同志們，別王婆賣瓜，自賣自夸了，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好不好？”大家以為賀龍真要講故事了，立即安靜下來。沒料，賀龍笑了笑，慢吞吞地說道：“這個故事嘛，叫做‘畫餅充饑’！”大伙一聽，明白了賀龍的意思，頓時哄堂大笑。笑聲隨風傳開，喚醒了荒無人煙的茫茫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