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毛澤建1905年10月誕生在毛家祖居地湖南韶山的東茅塘,到現在已經整整一百周年了。
東茅塘位于滴水洞附近。10月正是韶山野菊花盛開的季節,因此,爸爸就給姑姑起了一個乳名叫菊妹子。聽父親講,姑姑小時候面目清秀,聰明能干,針線活很好,畫畫、繡花都很在行,很受長輩喜歡。見過姑姑的親屬和鄰居都說我長得很像姑姑。由于姑姑生前只留下一張集體照,從中裁下來的影像模糊不清。上個世紀60年代中期,我10多歲,韶山毛澤東陳列館為姑姑塑像、畫像都拉我去做模特。這段經歷使我對姑姑的身世和英雄事跡有了一定的了解。
現在許多書刊上都說姑姑是過繼給毛澤東的母親做女兒的,但我聽父親說,姑姑沒有過繼給毛澤東家,可是從血緣關系上講,我家與毛澤東家確實是沒出“五服”的本家,父親毛澤連和姑姑與毛澤東是一個曾祖父,澤字輩總計有兄弟10人。毛澤東排行老三,我稱他為三伯父,父親排行老九,女孩只有姑姑一人,所以大家都喜歡這個寶貝女孩。特別是毛澤東的母親為人寬厚、善良,非常喜歡姑姑,把姑姑作為親生女兒看待。當時我家很窮,爺爺身體不好,奶奶患有嚴重的眼病,他們領著姑姑姐弟4個小孩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因此毛澤東家時常接濟我父親家,接姑姑到他家去住。據奶奶在世時講,毛澤東的母親重病期間,曾囑托毛澤東說:“你父親四兄弟,就菊妹子一個女娃,你要把她當親生妹妹看待,要讓她讀點書?!?919年末至1920年初,毛澤東的父母和我爺爺相繼去世,姑姑由于家庭生活極端困難,就給人家當了童養媳。
1920年8月,毛澤東從長沙回到韶山,得知了我姑姑的情況后,幫助我姑姑解除了封建婚姻,給她起了個名字叫毛澤建,把她帶到長沙,送進一所女子職業學校讀書,后又到中共湘區委員會創辦的自修大學附設補習學校學習。從此,姑姑跟隨毛澤東走上了革命道路。她白天在學校學習文化,晚上到平民夜校聽毛澤東講課,并為毛澤東創辦的文化書社推銷進步書刊,替在清水塘開會的湘區委員會的同志們放哨。姑姑在毛澤東身邊學習和工作的2年多時間里進步很快,她不但學完了初小到高小的五六年課程,而且于1921年底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1923年上半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1923年秋天,姑姑前往衡陽,考入湖南省立第三女子師范學校,并改名為毛達湘。她在這里一面學習,一面從事學生運動。在革命斗爭中,姑姑結識了湖南省第三師范學校學生、湘南學聯負責入之一、共產黨員陳芬。在毛澤東的支持下,他們于1925年冬結婚?;楹?,姑父陳芬受黨組織派遣,前往郴縣領導農民運動,姑姑則留在三女師學習,并擔任湘南學聯女生部長,繼續領導學生運動。
1926年夏,姑姑遵照中共湘南特委的指示,離開三女師,到衡陽縣從事農民運動,擔任中共衡陽縣委婦女運動委員。她經常深入到衡陽縣神皇山、園山、蹬子嶺等地,發動和領導農民建立農民協會、農民自衛軍;發動婦女成立婦女界聯合會,教育婦女放腳、鬧祠堂;組織兒童團站崗放哨;協助農民協會開辦農民夜校,并親自講課。
1927年5月,許克祥在長沙發動“馬日事變”,湖南各地的土豪劣紳紛紛反攻倒算。姑姑他們組織起了幾千人的農民自衛軍,組建了衡北游擊師,積極開始武裝斗爭,狠狠打擊了國民黨反動軍隊和地主民團。
1927年10月底,中共湘南特委改組衡山縣委,由陳芬任縣委書記兼軍委書記,姑姑任縣委婦運委員。改組后的衡山縣委組織了衡山工農軍游擊隊。姑姑除了領導婦女運動之外,還兼管縣委通訊聯絡等機要工作,她還多次指揮游擊隊到縣城、南岳、白果等地貼布告、撒傳單,用土炸彈炸縣政府,組織武裝暴動。姑姑成了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女游擊隊長。
在艱苦的斗爭歲月里,姑姑不忘學習,曾給自己起名毛日曦。他說:“我們共產黨人就要和太陽一樣,紅紅烈烈,光明普照。”她寫信總在落款處畫一把利劍。她說:“建”與“劍”同音,“澤建”就是“澤劍”。我喜歡利劍,它所向披靡,我們革命者就要像利劍一樣,對敵人毫不留情。
1928年3月,中共湘南特委遭到敵人破壞,衡山縣委中有人叛變,黨組織考慮到姑姑和姑父的身份已暴露,指示他們迅速離開。他們扮成紳士夫婦,通過重重封鎖來到耒陽縣。4月,朱德、陳毅率領湘南起義部隊上井岡山與毛澤東的秋收起義部隊會師,姑姑和姑父由于形勢需要留在耒陽工作,他們組織了一支游擊隊,姑姑任隊長,姑父任黨代表。
1928年初夏,在耒陽縣下塘鋪的一次戰斗中,因寡不敵眾,姑姑和姑父都身負重傷,雙雙被捕。滅絕人性的敵人把姑父的頭顱割下來裝在木籠子里,掛在耒陽城頭示眾。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得知這一消息后,派一支部隊襲擊了耒陽縣,救出了姑姑。但這時姑姑即將臨產而且身負重傷,行動非常不便,為了不拖累部隊,她堅持留下隱藏在夏塘鋪一孤老太婆家里。沒多久,姑姑生下一個男孩,起名艱生,取出生艱難的意思。敵人在搜山時,聽到嬰兒的哭聲,找上門來,姑姑和照顧她的我姑父的姐姐陳淑元以及剛出生的小艱生一起被捕。陳淑元因為沒暴露身份,不久就被保釋出獄,同時帶出了小艱生。可是因為無奶,艱生不幾個月就夭折了。
敵人得知姑姑是毛澤東之妹,如獲至寶,妄圖從她身上得到我黨的重要機密。姑姑在獄中一年多時間里,被敵人從耒陽押到衡陽,又從衡陽押到衡山,受盡殘酷拷打和威逼利誘,但始終堅貞不屈,視死如歸。她在獄中寫下遺書:“我將斃命,不足為奇。在達湘個人方面是很痛快的事了。人世間的苦情已受盡,不堪再增加,現在各處均在反共,這是我早就預料到了的。革命輕易的成功,千萬不要做這樣的奢望。但是,人民總歸要做主人,共產主義事業終究要勝利。只要革命成功了,就是萬死也無恨。到那天,我們還會在九泉之下開歡慶會的。”姑姑還在獄中寫下了“誓死為黨”“毛澤東是大有希望的,革命一定會勝利”等血書表達自己對黨的赤膽忠誠。
敵人見從姑姑口里得不到任何東西,惱羞成怒,決定對她下毒手。1929年8月20日,我的姑姑毛澤建昂首走上刑場。在衡山城南門外馬廟坪,姑姑高喊著“打倒蔣介石!中國共產黨萬歲!”慷慨就義,成為毛澤東一家為中國革命勝利英勇獻身的第一位烈士。姑姑犧牲時年僅24歲。
毛澤東得知我姑姑一家3口為革命捐軀后悲痛異常,他把對革命烈士懷念的情感轉移到烈士的親屬身上,對我們家格外關懷。當然,這種關懷既有對親人的愛,也有對親人的嚴格要求。
1949年10月,剛剛舉行完開國大典,毛澤東就在中南海接見我父親毛澤連和其他親屬。那時我家在韶山生活相當困難,奶奶年老體衰,父親因受傷眼疾嚴重,基本雙目失明,家里沒有生活來源。同去的親屬想請毛澤東向地方政府打個招呼,給些照顧。但毛澤東親切而嚴肅地對他們說:“澤連的困難我曉得。現在也不光是澤連一個人有困難,我要解決全國人民的困難,如果我只解決他一個人的困難,那我這個主席就不好當了!當然,澤連的困難我自己會盡力接濟一點。”那次在北京,毛澤東出錢為我父親治眼病,還給我媽媽寫了一封信,帶了一些禮物和零用錢,禮物有衣服、鞋襪和補品等。奶奶收到這些禮物激動得熱淚盈眶。1951年底,奶奶因病住院,毛澤東知道后先托人帶來100元(舊幣100萬元),后又寄200元給我奶奶治病。1952年,奶奶病逝,父親又摔斷了腳,毛澤東得知后,又給我家寄來300元錢,并說明200元是給奶奶的安葬費,100元給父親治病用。這些錢都是從他老人家稿費中支付的。為了不給政府增加負擔,從這以后,毛澤東每年都寄二三百元的稿費給我家補貼生活,直至1962年湘潭縣民政局開始每年發給我家烈士家屬撫恤費。1977年,李敏回韶山,專程來看我父親,她說,毛澤東在重病臥床不起之后,曾把她和李訥叫到床前,讓她們有空常回韶山看看我父親。
毛澤東待我父親如同胞兄弟。除了與姑姑的關系外,還因為1925年毛澤東回韶山發動革命時,我父親就給毛澤東當通訊員,為韶山黨組織活動站崗放哨。16歲時在執行一次通訊任務時跌傷了眼睛,父親的眼病就是那時落下的。眼病使我父親無法跟隨毛澤東走出韶山干革命。盡管有這些關系,但毛澤東從不利用職權為我家謀一點私利。父親常對我和哥哥、弟弟提起,毛澤東曾經語重心長地對他講過:“革命犧牲了成千上萬的先烈,我們活下來的人才有今天,我們想事、辦事,都要對得起先烈才是。你是我的親屬,又是烈士的兄弟,在鄉村中凡事都要帶個好頭。”父親就是以此來教育我們為人、處事要守本分,決不給毛澤東、給革命先烈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