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股、教條的歷史變幻
西漢時儒學定于一尊,此后孔子的地位愈來愈高。雖有道家和佛學的流布,但并不能干擾儒學的統治地位。人們普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言必稱“子曰”,否則即被目為非圣無法,稱為異端。五四前夜的新文化運動中,孔子的至高地位倒塌了。盡管當時對孔子的是非功過并未作出科學定論,偏激和片面之處在所難免。但是,新文化運動否定對孔子的偶像崇拜,打破老八股、老教條的壟斷地位,其功績是無量的。中國思想、文化界由此出現了多少年不曾有過的生動活潑狀態,馬克思主義與各種新思潮、新文化紛至沓來??梢哉f:沒有新文化運動,就不會有中國的青春和新機,也就不會有中共的出世。
然而,人們意想不到的是,老八股、老教條受到批判以后,又產生了洋八股、洋教條。王明、博古等人言必引馬克思主義經典,行必依共產國際,斯大林成了新偶像,至于中國的實際,對不住,不在考慮之列。這種洋八股、洋教條經過延安整風,受到很大打擊,不得不有所收斂了。
然而,人們還是意想不到,洋八股、洋教條之后,又會有新八股、新教條的產生,其典型而極端的例子就是“文革”前的“句句是真理”論和“文革”后的“兩個凡是”論。大概是匍匐久了,習慣成自然,或者由于別的什么原因,有些人總要在中國樹立偶像、維護偶像。如果沒有那場“真理標準”的討論,這種新八股、新教條還不知道橫行到幾時!
老八股、老教條之后有洋八股、洋教條,洋八股、洋教條之后有新八股、新教條,可見八股、教條之頑固與再生力之強,也可見反對八股、教條任務之艱難與長期作戰之必要。
民主是什么
民主是目的,還是手段?陳獨秀認為是目的,毛澤東認為是手段,鄧小平認為既是目的,也是手段。竊以為鄧公之言較為全面。讓人民真正成為國家的主人、世界的主人,這是一切革命者終身追求、奮斗的神圣目標,自然是目的,而且是根本的目的。同時,革命者或為了建立組織,推舉代表及領導人,或為了在內部統一認識,做出決議,以便協同完成某一任務,就必須使用討論的方法、協商的方法、征求意見的方法,投票表決的方法,從這一意義上,民主又是方法,是手段。
上述三說中,“民主是手段”這一說最不可取。如果是“手段”,那就可用、可不用;如果是為了“引蛇出洞”,以便“聚而殲之”,那就更不可取了。
寫到這里,想起1957年大鳴大放時,北京大學的墻上曾經貼出過一首詩,題為:《民主,自由——目的》,其中云:
民主自由——目的,
母親生下我給我的權利。
我決不愿意犧牲分毫,
除非為了祖國的利益。
本詩的兩位作者后來都成了“極右派”。自然,應該說明的是,在早些年的“撥亂反正”中也都平反了。這是歷史的進步、時代的進步。
慎戴“資”帽
有人說過,社會主義建立之后,其主要危險就是防止資本主義復辟,于是,上一世紀50年代、60年代,人們就不斷地反“資”,防“資”,批“資”。1957年,大抓“資產階級右派”;1959年,大批“資產階級右傾機會主義分子”;1966年,大揪“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仿佛一個偌大中國,處處是“資”,時時有“資”。真是,談“資”色變,聞“資”奮起,與“資”不共戴天,必須滅“資”而后朝食。但是,“撥亂反正”之后,人們發現,當年所反的“資”,其實并不是真“資”。那有力的例證就是:當年戴上“資”帽的人紛紛摘帽,“右傾機會主義”的頭子彭德懷、最大的“走資派”劉少奇都已經恢復了無產階級革命家的本來面目,而當年和少奇同志一起備受批判的“二號”人物,小平同志的理論已經成了中國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的指導思想,代表著當代馬克思主義的新發展了。所以,歷史的經驗是,必須科學地、準確地區別“資”與“非資”,不要輕易給人戴上“資”帽。
封建主義的再生
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原來設想的社會主義社會是建立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之上的。馬克思、恩格斯等都沒有想到,社會主義首先勝利卻在俄國。俄國是個資本主義發達不充分,而封建主義傳統卻很深厚的國家。接著,社會主義在中國勝利了。中國經歷了世界上最漫長的封建社會,后來又經歷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資本主義的發展程度較之當年的俄國還低。因此,在俄國、中國以及類似的國家里建設社會主義,都有一個打倒封建主義,肅清其在政治、思想、文化上的流毒和影響問題。這個任務很艱巨,但又很重要。不完成這一任務,不僅無法建立一個高度文明、民主、法治的社會,而且,封建主義還可能以新的形態再生。以都曾在俄、中兩國出現過的嚴重的個人專斷、個人迷信而論,顯然就都是封建主義,而不是資本主義,但偏偏又是以忠于無產階級領袖的形式出現的。至于其他,如輕視法治、“輿論一律”、“天才論”、“絕對權威論”、“句句真理論”、家長制、一言堂、裙帶關系、山頭主義、地方主義、家族主義、血統論、株連風,等等,無一不是封建主義的流風余韻,而“文革”中流行一時的“紅寶書”、“紅海洋”、“紅太陽”、“早請示”、“晚匯報”、“三忠于”、“四無限”、“忠字舞”、“語錄歌”,等等,更是中國特有的封建主義的新變種。人們已經指出,多年來,我們一直忙于反資、批資、滅資,但是,卻放過了反封、批封、滅封,不能不是極大的失誤。一種傾向掩蓋另一種傾向,反右要防“左”,批“資”要防“封”,這大概也是歷史經驗吧!
何以斯大林的錯誤在西方不會發生
1956年蘇共二十大之后,斯大林嚴重破壞法制、大量冤殺無辜的情況為世人所知后,毛澤東曾經認真地思考過,他說,這樣的事件,在英、美、法這樣的西方國家不可能發生。毛澤東對此沒有作更多的闡述,但是,他這段話明確無誤地告訴人們,對西方制度,不應全部否定。
人們本來應該沿著毛澤東的思路,認真地研究研究:斯大林的錯誤為何在西方不會發生,而在蘇聯,卻泛濫多時?西方可以避免此類錯誤的原因何在?蘇式社會主義產生此類錯誤的根源為何?從中應該得到什么樣的經驗教訓?我們應該如何改革自己的制度?等等。這樣想一想,也許會得到許多有益的認識。但是,在那“興無滅資”的年代,人們沒有自由思考的條件;毛澤東本人呢?他當然有條件,可以無遮無攔地“浮想聯翩”。他想過,但似乎想得不多,火花一閃,旋即熄滅。所以,1980年8月,鄧小平不得不重提毛澤東的上述舊話,批評說:“他雖然認識到這一點,但是由于沒有在實際上解決領導制度問題以及其他一些原因,仍然導致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這個教訓是深刻的?!?/p>
顯然,鄧小平是作過深刻思考的。筆者由此想到,不僅斯大林那樣嚴重破壞法制的情況在英、美、法那樣的西方國家不可能發生,就是“文化大革命”這樣的十年浩劫在西方也是不可能發生的。據說,當年敝國轟轟烈烈,如醉如癡之際,西方國家校園內也曾有過“紅衛兵”組織出現,然而畢竟沒有鬧起來。
行文至此,想起了毛澤東在《論十大關系》中說過的一段話:“我們的方針是,一切民族、一切國家的長處都要學,政治、經濟、科學、技術、文學、藝術的一切真正好的東西都要學?!边@段話強調一切“長處都要學”,沒有劃地設限,是很有見地的。當然,人們也不應該忘記毛澤東的下面一段話:“必須有分析有批判地學,不能盲目地學,不能一切照抄,機械照搬。他們的短處、缺點,當然不要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