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新聞自由和司法獨立之間確立一條公正而明晰的邊界,合理而科學地構建二者的相互關系,是一個具有挑戰性的社會課題。雖然此前有關研究人員對這一問題已經進行了諸多研究,發表了很多有價值的看法,在部分問題上也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共識,但無可諱言,關于新聞自由與司法獨立的關系問題,人們至今仍然存在著非常激烈的爭論,仍然流行著一些似是而非的觀點,亟待理論上的廓清和撥正。
一、幾種理論認識誤區
新聞自由會破壞司法獨立。有人以司法和傳媒在性質、特點、功能、價值、語言、制度設計等方面存在著諸多差異,強調司法獨立對新聞傳媒具有天然的排斥性,認為應該維護和保持這種排斥性,否則,司法,獨立就會受到破壞。應該承認,這一觀點有一定的合理性。法治系統有效運作的前提是司法的獨立,現代法治原則要求司法公正,公正的程序需要中立而自治的仲裁者,只有行使審判權的司法者獨立、不偏不倚且不受外力左右,嚴格依法行事,才能實現司法公正。正因如此,司法獨立才成為現代法治國家普遍尊崇的憲法原則,抹殺或壓制司法獨立的價值,必然意味著社會秩序的破壞和消失。但是,權力如不受到監督和制約,就必然導致腐敗。司法權力的天然擴張性、使其與民眾的期望與權利相沖突,其在行使過程中往往脫離民眾,游離出其權力的宗旨,導致權力的膨脹和濫用。在任何社會與國家,司法權都不是絕對的、無條件的。
在當代中國,并不具有西方社會那種三權分立的政治制度結構背景,傳媒和司法都是主流政治制度的工具,同屬一個執政黨領導,兩者具有本質上的協調性。
傳媒是依靠引導和控制輿論來對司法產生監督作用的;官只具有道德、輿論的心理評判和約束功能。它是一種無形的力量,通過監督行為,對監督對象及整個社會產生觀念、心理的控制力量。這種無形的力量是潛在的、厚積薄發的;有時可能轉化為有形的國家監督方式,甚至大于有形偽監督方式。但它畢竟不具有法律約束力,也不具有直接的行政干預效果,因此,司法獨立應該主要是針對其他國家權力的干預,而并不在于對像傳媒這樣的只具有有限影響力的因素的一般性排斥。因此,新聞自由會破壞司法獨立的觀點既不真實,也不現實。
傳媒監督司法沒有法律依據。有人因為中國沒有對傳媒和司法關系作出具體性的制度安排,沒有專門的《新聞法》,因而質疑傳媒監督司法的合理性,這種質疑其實并沒有堅實的依據和基礎。當然,任何監督主體的監督資格的獲取,都必須有明確的法律授權,以取得資格的合法性。傳媒監督司法在中固有著確定無疑的法律依據和憲法地位。我國憲法第35條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第41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對于任何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有提出批評和建議的權利。”第27條第2款規定:“一切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必須依靠人民的支持,經常保持同人民的密切聯系,傾聽人民的意見和建議,接受人民的監督,努力為人民服務。”任何國家機關和國家機關人員的活動理所應當地包括司法活動和司法人員。在現代社會中,新聞媒體是傳遞信息的最主要和最直接的方式,是人們了解社會、掌握各種信息和發表意見、建議的不可或缺的工具,也是最為有效的一種社會監督形式。如果承認司法必須接受人民的監督是憲法賦予人民的權利,那么也就應該承認,雖然新聞媒體的監督權具有外部性的特征,它對監督對象施加的是一種外在的道德上的約束力,但新聞媒體的輿論監督權也是憲法賦予的,具有與生俱來的特征,任何逃避和拒絕傳媒監督的行為都與憲法原則相悖。
司法對傳媒監督的排斥有助于維護司法權威。有人提出:在政府推進型的法、治創建模式下,“決策者為了維系社會公眾對法治及司法機構的信心,需要對司法的消極狀況做適當掩飾,因而不能不把限制傳媒的行為空間作為一種社會策略。”①這是一種典型的本末倒置、倒因為果的觀點。姑且不說目前對新聞媒體正常采訪的限制正不斷超出維護司法權威的實際需要,已經流露出演變成某種程度上的司法專橫的危險。而且實踐也已經表明,這種作為權宜之計的社會策略在現代社會條件下根本無法達到它維系人心的目的。司法應從其自身活動的特殊性和內在的職業素養及道德情操中積聚力量,通過司法公正來樹立司法權威,目前人們關于司法的觀念現狀便是一個恰好的說明。無可諱言,我國是一個缺少新聞自由傳統的國家,長期以來,人們對新聞自由可能造成的社會不良后果一直存在著過度的擔心。在我國確實存在著人們對司法失去信心,當事人規模化地尋找新聞媒體解決糾紛的現象。但這種現象的產生不能也不應該歸罪于媒體的越權。恰恰相反,它是司法失職或司法腐敗的直接后果。反過來說,嚴重的司法腐敗就是在這樣一種缺少傳媒監督的條件下愈演愈烈的。但造成新聞監督沒有發生作用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也不能歸咎到傳媒身上。
二、兩者關系的合理建構
筆者以為:為了使傳媒與司法在以各自的獨特方式追求共同價值目標的過程中實現功能最大化,在制度安排上,新聞自由與司法獨立都是不可缺少的。新聞自由與司法獨立二者理想的關系狀態應該是:新聞自由與司法獨立之間形成并保持適度的張力,即在社會公正與人權的價值目標基礎上,傳媒與司法具有各自實現輿論公正和司法公正的獨特機制以及相關的獨立的活動領域。司法要防止因過分地強調獨立而走向司法專橫,傳媒則要防止因過分地強調新聞自由而走向媒體審判。
司法實務界首要而急迫的問題是進行觀念上的某些轉變,應更多地從積極、正面的意義上來評價傳媒介人司法的功效。傳媒適當的介入并不意味著司法獨立性的喪失,影響也并不意味著就一定是負面的干預或干擾。傳媒介入具有肯定和強化司法行為、過程和結論的作用,由此而產生的新聞輿論監督可能延續和強化司法行為的社會效果,形成道德與法律的鏈接,為司法建立更為扎實的社會基礎。不能把司法對傳媒的積極回應視為一種政治姿態,而應把自覺地接受傳媒監督視為司法實現公正性的必由之路。沒有傳媒的監督,司法就無法拉近同社會各個層面的距離,無法有效地緩解和消除日益強烈的不滿司法現狀的社會情緒。司法的永久主題是加強和保證司法的公正性、民主性,廣泛、有效地保障社會成員的權利。司法的價值和改革愿望的實現需要得到廣泛的社會支持和公眾的理解與認同。對傳媒監督的接納和倡導,可以使司法獲得民意基礎。活躍而健康的新聞監督,不是司法獨立的障礙。恰恰相反,它在更大程度上保障了司法公正。
司法界要把媒體監督司法視為司法改革現實的需要,在實際行動中自覺地接受傳媒監督。從理論上看,司法的封閉性使程序具有過濾的功能,排除了審判過程中非法因素的干預,使法官能不受任何勢力的影響,依據法律和事實公正審判。但在現實中,由于我國法官整體上職業道德和業務素質還有待提高,法院在人事權和財政權上受制于行政權,法院的行政領導和審判委員會在很大程度上擁有最終裁判權,公開審判制度沒有真正有效實施。因此,司法并沒有真正的獨立。在這種條件下,司法的封閉性不可能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封閉,它不具備對抗強權勢力和利益誘惑的機理,而只能是對弱勢群體、柔性監督的封閉。這種缺乏監督的封閉,將有可能使絕對權力異化為腐敗,從而導致司法機構內部嚴重的黑箱操作和司法人員肆意地枉法裁判。為了防止權力可能的蛻變,具有開放性、透明性的傳媒介入具有封閉性的司祛領域,客觀公正地展示司法過程,與司法制度本身所要求的審判公開是天然契合的。不僅要看到司法獨立是司法公正的保障,還要看到司法的公開性也是司法公正的保障。絕對權力導致腐敗的規律對于法院運作同樣適用,因此,獨立的司法制度的合理運作也需要其他權力的制約以及社會的監督,這就是媒體監督能夠與司法獨立并存的理論根據。當今世界各國,為防止司法權的恣意和專斷,無不將審判公開作為一項最基本的訴訟原則確立下來,甚至上升為一項憲法原則,其意旨就在于訴訟公正歸根到底需要公開性,尤其是新聞的監督保障。樹立這個觀念很重要,沒有這個觀念,就不會有對新聞媒體監督自覺的寬容和接納。
寬容意味著對傳媒某些并非惡意的過錯的原諒。在犬量的新聞對司法的報道和評述中,不可避免地會有,些對案件審理的報道出現偏差的情況,也會有對案件的審理結果評價有出入的現象。這并不能認為就是侵犯了司法獨立。國家之所以承認新聞自由為公民的基本權利,并不因為新聞報道的不可能失誤,而在于承認人民有以失誤換取真理的機會。正如司法獨立審判也有可能在審理案件過程中出現錯誤一樣,國家并不因此而不賦予司法機關以獨立審判權。新聞與司法兩者在運作機制方面有很大的不同,兩者的碰撞和沖突是難免的,也是正常的。新聞是對新近發生的事實進行的報道,時效性是它的一個重要特征,這種對現實迅速和及時的反映也是新聞區別于其他社會意識形態的本質特征。這是它的特長所在,但也是它的弱點所在。因此,對新聞報道的一些錯誤給以寬容的態度,并不是格外過分的要求。
從中國的實際國情出發,調整司法與傳媒的關系,有必要采取向傳媒傾斜的保護性制度。因為在涉及官員腐敗包括司法官員腐敗的宰件中,記者和傳媒往往面對的是嚴重的違法犯罪行為;并且,相對于監督對象(包括司法機關)來說,傳媒和記者一般處于弱勢地位,因此,如果不通過法律制度上的設計彌補他們這種弱勢地位的不足,傳媒監督就很可能成為一句空話。也就是說,如果腐敗官員及其同伙(常常是司法人員)不僅可以利用制度外的恐嚇手段,而且還可以利用制度內的某些措施對抗那些敢于犯顏宜諫的汜者和傳媒,那么正式的公共問責制度也就變得用處不大了。“如果傳媒具有了自由批評腐敗官員而又無需擔心被報復的條件,傳媒的監督功能就能夠有效地發揮作用。”②
傳媒在秉承新聞自由理念的同時,必須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把自由和責任完美有機地統一起來。在尊重和不干涉司法獨立原則的前提下開展工作,將監督方向和重點轉至對司法人員的腐敗、專橫以及啟動司法機構的懲治程序方面,對行政、立法機關非法干預司法獨立的現象進行傳媒監督,同時啟動傳媒的巨大影響力和認同力,進行司法獨立制度的宣傳,不遺余力地從外部幫助司法實現獨立,使民眾、政府知曉只有權力的制衡,才是遏制、消除腐敗的最有效方法。這樣既提高了社會的法律意識,又可獲得司法界的好感和認同,為傳媒監督司法打下良好的基礎。
注釋:
①顧培東:《司法與傳媒學術研討會討論摘要》,《中國社會科學》,1999年第5期。
②程竹汝:《傳媒的公共問責功能與司法獨立》,《政治與法律》,2002年第3期。
(作者單位:徐州師范大學文學院、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研究室)
編校:施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