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一個人就是往嘴里塞東西。把他的名字寫在紙上,寫在布上,一點一點塞進嘴里,任不斷滋生的口水將名字溶解,帶入體內,讓它在體內翻騰,繁殖。一個名字單親繁殖出成千上萬個名字,名字和名字素未謀面卻情同手足。它們像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將你的身體侵占。什么也不能將它們趕走。清水沖不走。暴食瀉藥也無能為力。它們可是些名字呀。”
我們走過棉花地,走過紡織廠,她手里擺弄著一根白色布條,說,“愛一個人就是往嘴里塞東西。他的煙蒂,他嗑的瓜子皮,他撣落的眼睫毛,他鉸掉的手指甲,我用布將它們統統包好,包成一個小包,塞進嘴巴。我用嘴巴體會他接觸它們時的情形。嘴巴知道,嘴巴什么都知道。他吸煙時浮現腦海的記憶,他嗑瓜子時為誰而神傷,他睫毛掉落時的不察覺(就如同對我的不察覺,我多么情愿做他的一根睫毛啊,和他一同看世界)。他鉸指甲時的小心翼翼,像接觸陌生女人一樣的小心翼翼,是怕鉸到皮肉么?皮肉算什么。與相思一比,皮肉算什么。我若是他,沒察覺另一個我在為他忍受毫無眉目的相思之苦,我會把指甲鉸得亂七八糟,我會鉸破每一根手指。只因我的指甲刀無法進入體內,無法將跳動不已的心臟鉸個稀巴爛。”
聽著這些,我以為她已經咬牙切齒了,她卻很平靜,像在說一件別人的事。她只是擺弄著手里的那根布條,像一個心理醫生擺弄著回憶,一個解夢人擺弄著久遠的夢境。我們走過賣布匹的集市,走過紡織廠,不由自主地繞回了棉花地。
(洪光摘自《黑藍貳拾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