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美國猶太文學主題發展軌跡探究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美國猶太裔作家脫穎而出，形成群星璀璨的格局。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人物有：索爾·貝婁、諾曼·梅勒、伯納德·馬拉默德、約瑟夫·海勒、菲利浦·羅斯、E.L.多克托羅、格雷絲·帕莉、辛西婭·奧齊克、蒂利·奧森、戴爾莫·施瓦茨、赫伯特·戈爾德等。他們的作品以其精湛的藝術技巧和豐富多彩的主題贏得了廣大讀者和批評界的好評。戰后美國猶太文學出現空前繁榮的局面，并非偶然，這是千年猶太傳統與美國自由多元的現代文化相撞擊的產物。猶太人的偉大傳統、歷史文化、宗教乃至民間傳說等，是構成猶太人成為一個民族的屬性和特征。猶太人自公元70年被羅馬帝國趕出家園后，就一直居無定所，漂泊他鄉。由于世人的偏見、敵意和種族迫害，猶太人自古以來就命運多舛，屢遭迫害和殺戮。猶太人不得不為自己民族的延續忍辱負重，頑強地生存下去。他們之所以沒有被遷居地的民族同化，靠的是他們對猶太經典的信仰以及在信仰指導下對傳統的堅持，盡管第一代猶太人多數為了生存而掙扎，他們卻盡力讓子女接受高等教育。在第二代猶太人中，產生了眾多的知識分子。其中一部分人，繼承了猶太傳統中對人的思考，對精神世界的探索，在美國現代文明的沖擊下，他們放棄了猶太人一貫采用的神學方式，投身文學，用手中的筆表現他們對道德、對人類終極價值的關注。

猶太人歷來被看作是一個災難深重的民族受到世人的關注。這也是歐洲猶太人后裔——美國猶太作家，與歐洲清教徒后裔——美國主流文學作家在創作主題上存在的巨大差異。美國的清教徒后裔沒有所謂的災難深重的民族史，更沒有遭遇過像希特勒之類的劊子手發動的種族清洗與滅絕運動。他們自然不會想到探索民族的命運之類的沉重主題，當然也沒有素材可供他們挖掘。他們遭受的是另一種災難，即宗教迫害。不同教派的不溶性導致教派間相互仇視和迫害，大批清教徒因此被迫離開歐洲，來到美國。獨特的經歷促使他們自然而然地關注人與上帝之間的關系。他們心系的是教堂，并由此擴展開來，探討人的內心罪惡及其導致的種種悲劇和災難。作為個體的人及其內心感受在他們的作品里便占據了突出地位。相比之下，猶太人則迥然不同。他們心系的是猶太民族，象征整個民族的家庭。這種家庭既具生物學含義，又有社會學意蘊。家庭或民族的延續及未來，便成為美國猶太作家的首選主題。美國猶太文學中這種亙古不變的主題，在當代美國猶太小說家的筆下賦予了新的內涵，具有鮮明的“現代性”和“美國成分”，如猶太人與美國人的相處和相融、文化的適應和吸收、猶太傳統和價值觀念與美國社會傳統和價值觀念的相互影響與彼此關系等。如今美國猶太人經濟上富裕了，社會地位也提高了。他們從猶太聚集區搬到城市或郊區，從小商小販轉變為名人富賈、政治家、教授。在當代美國猶太文學作品中俯拾即是的這種新猶太人形象，展現了美國猶太人外在的變化。這些變化自然導致他們思想和精神隨之發生的變化。他們轉而探討人生的意義、社會的地位和權利、心靈的空虛和迷惘、傳統價值觀念的消極和淪喪、對世界的懷疑、對前途的幻滅等。從作為一個整體如何在美國生存、發展、融合，發展到作為個體對精神上的探索、對美國社會的失望，表現了猶太文學主題的發展軌跡。從探討猶太人在美國的生存轉變為強調自我內心感受和美國化，說明美國猶太人對自身的認識產生了重要變化。已經美國化的他們不再面臨生存的威脅，他繼而追求的當然是個人的價值。

二戰以前的猶太作家，如霍華德·法斯特曾用大量詞匯來描繪物質生活的煎熬和社會的不公道，但在二戰后猶太作家的筆下，文學藝術不再是一種武器，而是一種診斷的手段。小說的中心問題由勞資對立轉化為人類內心的斗爭。小說中雖仍然有以現實主義手法描繪的情景，但對都市的全面描述上重點不放在它的物質方面，而在于它的內涵景象。環境本是戰前作家的興趣所在，而戰后作家，尤其是猶太作家，感興趣的是文化、性格和態度。生活對戰前的作家來說是嚴酷的，但它的含義總是十分清楚：一切決定財富。從戰后的情況看來，嚴酷的生活有所緩和，但意義卻變得更為晦澀、模糊不清。

“傻瓜”、“倒霉人”是我們在戰后猶太文學作品中常常看到的一些形象，其中以艾薩克·辛格的短篇小說《傻瓜吉姆佩爾》中的主人公最為典型。馬拉默德《店員》中的莫里斯，索爾·貝婁的《只爭朝夕》中的威廉和《受害者》中的阿爾比都屬于這類角色。他們大都是些小人物，善良、天真，被命運捉弄，在生活中四處碰壁。由于過分單純，他們常常被人欺騙，卻從不肯放棄對人的信任。

人生猶如一場“洪流”，小人物無力抗拒洶涌的波濤，輕而易舉地被“淹沒”了，“吞噬”了。“成功”、“繁榮”社會中的“倒霉”的小人物，一心渴望成功，但總是難以如愿，屢遭失敗和挫折。作者們以幽默的筆觸塑造出一個個栩栩如生的可憐又可笑的“倒霉”的小人物。這是個人的悲劇，也是社會的悲劇。這一點正是當代美國猶太小說家力圖揭示和批判的。“傻瓜”這一形象，源自意第緒語的口頭文學傳統，散發著幽默的氣息。猶太人在自我解嘲中化解生活加諸的種種不平，在洞悉自己的困擾中獲得精神上的解脫。在“傻瓜”看似笨拙的外表下，藏著猶太圣徒般的心。“信”不是因為他們呆，而是因為他們執著于信仰。“碰壁”在他們看來，是上帝安排的考驗。只要堅信善的存在，人性的美好，有一顆赤子之心，他們的靈魂可以得到凈化、升華。猶太小說家以獨特的手法賦予他們強烈的喜劇色彩，收到了特殊的效果。讀者在對這些“倒霉人”的愚昧幼稚不免發笑的同時，又對他們的可悲處境由衷地寄予同情。

“邊緣人”是戰后美國猶太文學中典型的人物形象之一，索爾·貝婁《搖來晃去的人》中的約瑟夫、伯納德·馬拉默德《呆頭呆腦的人》中的霍布斯以及艾薩克·辛格《冤家：一個愛情故事》中的赫爾曼·布羅德都是這類人物的代表。這一形象植根于猶太傳統，在猶太傳統遭遇美國文化的沖突與互動過程中，顯得更為突出。我們知道，猶太人的歷史是流浪的歷史：失去了故園，被迫與其他民族雜居，為保留自己的文化傳統，受盡了歧視和壓迫。他們處在社會的邊緣，無法融入主流文化。這種被排斥的地位讓他們對異化、孤獨等西方當代主題早已有了深刻認識。遷入美國社會后，雖然種族歧視的壓力減小了，但在美國式方式的侵襲下，隨著猶太社區的解體，他們面臨著喪失傳統的危險，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本質危機。他們與逝去的歷史傳統產生了隔膜，卻無法毫無顧忌地投入美國社會，是名副其實的“邊緣人”，精神上彷徨無依。而這種邊緣性、無根性、異化感恰恰是現代人面臨的普遍困境。這正是猶太文學引起廣大讀者共鳴的原因之一。人們在這里，看到的是自我生存狀態的自我反映。艾薩克·羅森菲爾德的《背井離鄉》、萊昂內爾·屈林的《中途》、戴爾莫·施瓦茨的《世界是場婚禮》、保羅·古德曼的《我們的營地崩潰》以及貝婁、辛格的作品，都是展示這類主題的佳作。

“受難者”、“犧牲者”是戰后猶太作家經常描繪的另一類文學人物。盡管猶太人自稱是“上帝的選民”，兩千年來，他們一直在異族的統治下求生存，在物質上處于被剝奪的地位，社會地位低下，飽受歧視。尤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納粹德國對猶太人進行了種族滅絕的大屠殺，在猶太人心中，留下了永不愈合的傷口。作為猶太民族一分子的猶太作家自然不能漠視這一人類的大浩劫。難能可貴的是當代美國猶太作家并沒有僅僅將目光集中在猶太人苦難的歷史上，而是由其升華至形而上的思考。在他們看來，猶太人是世上一切“受難者”的代表。“受難”，不僅僅是猶太人獨自的生存狀態，而是現代人不可回避的命運：在表面繁榮的社會下，潛藏著混亂和邪惡，這個世界已經墮落，戰爭只不過是一種極端的爆發。他們筆下的“受難者”并不是單純意義上的種族歧視的“犧牲品”，對世界充滿仇恨，為不幸的命運怨天尤人，而是人文主義者，在受難的同時，他們在反思著這個社會：究竟是出了什么錯？究竟該不該堅持信仰、不放棄對彼岸世界的追求？馬拉默德的《裝配工》、E.L.多克托羅的《丹尼爾之書》以及貝婁的《受害者》、《賽姆勒先生的行星》等無一例外對這些問題都作出了肯定的回答。現實雖然殘酷，他們的主人公，卻在默默忍受苦難中，領悟到了生存的意義，表現出這一代猶太人在美國社會的辛酸經歷和他們在苦難中堅定不渝地追求道德法則的心路歷程。

美國猶太小說有許多作品是從社會學和心理學的角度表現猶太人的生活，展示美國猶太人所具有的猶太特性，以及作為普通猶太人，他們所具有的全人類的共性。自古以來，猶太人盡管屢遭迫害，他們還是頑強地生存下來，并建立了自己的家園——以色列國。更為可貴的是經歷重重浩劫，猶太人在幾千年后的今天依然完好無損地保持了自己悠久的歷史、豐富的文化和神圣的宗教。他們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與千百年來一代又一代猶太人自覺保護和發展自己獨特的傳統文化是分不開的。當代美國猶太作家也不例外。他們紛紛把目光瞄準自己的猶太屬性，探討猶太人的根源和文化。這一點可謂是當代美國猶太小說中的一個突出主題。

探討這一主題的猶太作家可謂數不勝數，馬拉默德、辛西婭·奧齊克等都是其中的代表。馬拉默德的《店員》揭示的主題便是如此。主人公弗蘭克是一個意大利青年，偷竊扒拿，放蕩不羈，但在猶太人莫里斯的影響和召感下，他漸漸擯棄惡習，變得誠實、善良、勤勞，更為重要的是，他施行割禮，皈依猶太教，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猶太教民。用作者的話說，他的思想和靈魂因此“凈化了”、“升華了”。作者經過精心設計，使弗蘭克沒有皈依基督教，而是信奉猶太教，表達了作者對猶太教的認同和偏愛，更反映了作者一貫堅信的猶太教是人類精神文明的真正體現的思想。

索爾·貝婁的小說《赫索格》也是這種思想的最佳表達。這部小說著重描繪了當代美國社會的種種動亂給人們帶來的精神上的痛苦的壓力。作為一貫崇仰人道主義的大學教授赫索格，面對冷酷無情的社會現實，他想有所作為，但這個社會卻未能使他如愿。廣大底層民眾仍生活在普遍的貧窮中。人與人之間一般都是赤裸裸的金錢、利害關系。更為可怕的是，世界到處被一批具有野心的危險人物控制著。人們的良心在進一步喪失，已到了禮崩樂壞、前景暗淡的地步。在如此狂亂之中，人類應該怎樣面對生活，怎樣生存下去？赫索格最后的答案是，只有通過重新安排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呼吁人們要富有同情心，要相互諒解，同舟共濟。抱著這個信念，他自己準備把房屋與財產分給窮人，并想以此說服他人，他認為只有這樣，以這種人道的、有益的生活來使人類進入一個嶄新的境界，人類才有可能進步。

在貝婁、梅勒、羅斯的作品中，對現代人都顯示了極大的關注。他們從精神心理角度來解釋社會生活，可以稱之為心理分析現實主義作家。他們的寫作在幾個現實的層次——客觀的社會現實及其在內心世界中的反映——之間穿梭往返，標志著猶太知識分子自我意識演變的一個階段。

注重表現和刻畫人物性格是美國猶太小說的又一特點。由于人的性格復雜多樣，美國猶太小說家們在描寫他們時，往往采用比較客觀而不是那種非喜即悲、絕對的樂觀或悲觀的極端手法，展現猶太人性格的真實性和可信性。作家們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手法，是猶太人的歷史和宗教信仰決定的。嘗盡了人間苦難的猶太人無法養成浪漫樂觀的性格。然而，對上帝的虔誠信仰、對美好未來的堅強信念，促使他們沒有沉浸在痛苦和絕望之中。獨特的歷史和信仰煉就了他們一種穩重、中和的性格。我們從中即看不到浪漫的色彩，又見不著虛無、絕望的成分。這一點可謂是猶太人性格的普遍性，也是猶太人刻意培養的性格。對于那種極端的浪漫主義和虛無主義的性格，猶太作家們歷來是不遺余力地猛烈批評，堅決否定。索爾·貝婁即是如此。他在《赫索格》中對虛無主義、尤其是那些充滿絕望和虛無思想的知識分子予以無情的批判。而在《塞姆勒先生的行星》中，他對另一種極端的人生態度——60年代狂熱的浪漫主義和虛無的人生態度進行了抨擊。

在猶太人生活中，家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對于他們來說，家庭是頭等重要的，是維系家庭成員之間關系的重要紐帶。對于如此重要的內容，美國猶太小說家們自然不會忽視。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家庭可謂是美國猶太小說描寫的重要對象和背景。家庭成了作品中人物活動的中心。成員之間的親密關系和濃厚的親情，家庭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成為索爾·貝婁、菲利浦·羅斯等猶太作家經常探討的另一個重要主題。當然，在描寫這一生活時，作家們并非都是表現幸福和諧的一面。家庭中的矛盾、沖突，尤其是夫妻間、父子間、母女間等爆發的沖突也是他們經常展示的一個重要內容。家庭及其地位和作用時常成為美國猶太小說的中心內容。

馬拉默德的短篇小說《白癡第一》是這類主題最好的腳注。這是頌揚美好家庭倫理道德的一個感人故事。主人公致死都不忘給自己的兒子安排一個安全、充滿愛的地方，將他平安地送入另一個家庭中。在他的心目中，家庭就是愛和溫馨的港灣，他托付兒子最理想的場所自然是家庭。這種強烈的父愛家庭責任感以及對家庭的眷戀，是猶太人引以為豪的傳統美德，每個猶太作家都努力予以弘揚。這種美好的品德使無數的猶太家庭充滿了溫情和關愛，同時也使得美國猶太小說充滿了濃郁的人情味，讀起來十分親切、感人。

追溯20世紀美國猶太文學的歷史，我們清楚地看到，以邁克爾·戈爾德的《沒有錢的猶太人》為代表，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文壇出現了第一個猶太文學高潮，誕生了一批作家。如安齊亞·耶齊爾斯克、邁克爾·戈爾德、阿爾伯特·哈爾伯、霍華德·法斯特、亨利·羅斯等。這批作家所關注的主題是在貧民窟中掙扎的普通猶太人，再現他們的痛苦、奮斗和夢想，由于不少作者自己就是來自這種猶太人聚居的貧民窟，他們在撰寫這類作品時，經常會在敘述中糅入自傳成分。作品感情色彩強烈。然而盡管這一時期猶太作家人數眾多，的確吸引了文壇的注目，但他們之中，并沒有涌現出類似福克納、海明威這樣的文學巨匠。他們的大部分作品也隨時代的發展為人們淡忘。主要原因是這批作家認為猶太人在新大陸艱苦的創業經歷，與猶太人所處的社會以及經濟地位有關。他們過于強調物質因素，忽略了對人性的探討，作品缺乏深度，讀起來要么像是“美國夢”的猶太翻版，要么像是對階段等級的聲討控訴。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迅速崛起的第二代美國猶太作家群，在美國文壇獨領風騷，徹底改變了人們以往對猶太作家的認識。特別是貝婁、辛格兩人分別于1976、1978年先后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更是猶太作家的極大榮譽。這些猶太作家之中，詩人有之，劇作家有之，小說家批評家亦有之，彼此間的寫作風格千差萬別。戰后流行的各種文學潮流：無論是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新現實主義、黑色幽默，還是簡約派，都能找到他們活躍的身影。他們中的許多人，如諾曼·梅勒、J.D.塞林格、格雷絲·帕莉、約瑟夫·海勒、艾倫·金斯堡、阿瑟·米勒等不僅各人作品的題材、風格大相徑庭，而且，從他們的作品中，很難看到沉重的猶太歷史留下的烙印。他們關注的是現代人，而不僅僅是猶太人在現代社會的遭遇和處境。

戰后美國猶太文學的空前繁榮，是與猶太人在美國社會中的獨特地位分不開的。有些猶太作家不愿過分執著于自己的猶太身份，擔心這會妨礙他們客觀地再現現代社會，使他們的視角過窄；有些猶太作家，卻專著于再現美國社會中猶太人的生活。在他們看來，這不僅是“越民族化，則越世界化”的問題，而是猶太人代表的就是現代人。通過對他們的反映，我們看到的不僅是某個族裔在美國社會中的境況，而是現代人生存的普遍狀態。正因如此，戰后猶太文學才會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吸引了如此多的關注。

從表面上看，戰后猶太文學是一股同向涌動的潮流，如果我們仔細審視，不難發現第二代猶太作家與第三代猶太作家在創作上存在著不同。第二代猶太作家，如索爾·貝婁、伯納德·馬拉默德、艾薩克·辛格等雖然大都出生在新大陸，但對猶太文化懷著深深的眷念。他們從傳統中汲取養分，在作品中宜揚真、善、美，捍衛傳統道德價值。雖然作品色調灰暗，但卻流露出他們對人性的樂觀和肯定，以菲利浦·羅斯為代表的第三代猶太作家，是在美國化的生活方式下長大的，與從舊大陸帶來的猶太傳統之間已產生了疏離感。這種疏離感，恰恰促使他們能夠重新估量、審視父輩們留下的精神遺產。他們對猶太傳統，并沒有一味地認可，相反，傳統甚至成為他們的束縛，限制他們的自由發展。他們一方面采取各種各樣的極端方式與之對抗，一方面又感到迷惑與自責。他們的作品，如菲利浦·羅斯的《波特諾的怨訴》，反映的正是新一代猶太青年面對傳統的矛盾心理以及猶太人在美國中產階級化的現實生活。雖然這代作家的作品，讀起來不如第二代作家的沉重，常常帶有鬧劇色彩和玩世不恭的成分，但是所流露的卻是信仰的迷失。他們對人性的認識，客觀但絕不樂觀。

雖說第二代、第三代猶太作家的側重點有所不同，但他們同樣遵循心理現實主義的文學傳統。當然，這并不等于說他們漠視文學潮流的演變：索爾·貝婁在《赫索格》中對書信技巧進行的后現代式的改革；菲利浦·羅斯《乳房》中卡夫卡式變形記的手法；辛格筆下《盧布林的魔術師》中籠罩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所有這些，體現著猶太作家在藝術上進行大膽嘗試。然而，從精神實質上講，他們首先是卡夫卡、陀斯妥耶夫斯基、弗洛伊德的信徒。他們的作品，集中反映的還是現代人的精神世界，體現著他們對傳統道德、自我本質的種種思考，承載著他們對人類的終極關懷。“其間有人，呼之欲出。”正是他們濃厚的人文情懷，賦予了他們的作品深度和魅力，為戰后美國文壇，增加了獨特的色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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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汪義群主編：《英美文學研究論叢（２）》，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２００１。

③ 黃鐵池：《當代美國小說研究》，學林出版社，２０００。

④ 秦小孟：《當代美國文學——概述及作品選讀》（中冊），上海澤文出版社，１９８６。

⑤ 劉海平、王守仁：《新編美國文學史》（第四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２００２。

（劉加媚，廣西師范學院外語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