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茶與佳人的距離不是很近的。遠不如酒瑟佳人那么無距離,能滲透,善塑造。一出《貴妃醉酒》叫多少人贊嘆不已,恨不得自己也當一回唐玄宗。其妙處就在貴妃醉酒后,美得千嬌百媚,美得傾城傾國,美成一種經典,美了一千多年了,還在美。而茶風盛行的宋朝,連李清照恐怕也未醉過一回茶。一個癡茶的送茶,竟未因茶醉出一個沉魚落雁的美人來。可見“從來佳茗似佳人”是多情神思的文人們想出來……在文人的觀念中,佳人與茶的關系狀態如相依的唇齒。茶,養活了清香之紅袖,紅袖又滋潤了清香之茶,茶與紅袖,仿佛缺一不可。
這種觀念的由來,大致有四:其一來自詩詞,如“對佳茗如對佳人”,“從來香茗似佳人”等;其二,據說有些茶非少女采不可,否則味道不佳。過去的貢品茶,就是經少女口含后茶炒制出的,叫“口含毛尖”;其三古代文人士大夫飲茶,一般都由妓女(官妓)烹茶、送茶。由黃庭堅詞為證“纖纖手,香泉濺乳,金縷鷓鴣斑”。以美人來點茶、送茶,更增添了茶的“風韻美”,這倒像全運會采圣火一般的講究,非淑女不可;最后,一部《紅樓夢》也是紅袖與茶熏香的夢,上至說過“這茶想得很好”的賈母,下至有“蠢物,驢飲”經典之語的妙玉;靈秀佳人們,飲茶、品茶、論茶、賦茶詞,無不精通,令我須眉七尺男兒,望其項背,直汗顏。
我非雅士,看法相悖,套改一句名詞“從來香茗似佳人”為“如今香茗不佳人”。其實,宋代文人也并非都買得起侍女,如蘇軾、黃庭堅畢竟是少數。大多文人多是“但有文君相對如”,而宋代文人又多是風流多情的,他們在家中烹茶找不到的情調,卻在由有錢的文人士大夫掏腰包贊助的宴樂時在才妓身上獲得。由此可證,“從來佳茗似佳人”在古代也是對個別人而言的。
現在,茶館雖多,但佳人卻廖若晨星。忙里偷閑,去過幾處茶藝館,所見品茗無佳人,侍茶無紅袖。天下美女,當老板、作名模、為情人、事二奶,有才有藝的,演藝圈里扛面大旗,文壇上掄支妙筆,各領風騷三五天,便成腕,誰還去受那個清淡澀苦,人氣寡疏。倒是舉目常見,闊老板或大經理們,總是像帶手機樣的隨時帶個面目可人、能飲善言的女秘書,馳騁商海,出入酒樓,對方哪怕是一只鐵公雞、老狐貍,被女秘書一干二干再三干,勸五勸六再勸七,就必然俯首稱臣,合同簽下。而一紙合同,既能錦上添花,又能雪中送炭,可謂功不可沒,善莫大焉,這叫“美人效益”,其價值,怎一個茶字比得。
自古,茶與佳人的距離不是很近的。遠不如酒瑟佳人那么無距離,能滲透,善塑造。一出《貴妃醉酒》叫多少人贊嘆不已,恨不得自己也當一回唐玄宗。其妙處就在貴妃醉酒后,美得千嬌百媚,美得傾城傾國,美成一種經典,美了一千多年了,還在美。而茶風盛行的宋朝,連李清照恐怕也未醉過一回茶。一個癡茶的送茶,竟未因茶醉出一個沉魚落雁的美人來。可見“從來佳茗似佳人”是多情神思的文人們想出來。這倒應了《紅樓夢》里賈母說的那句話:“這茶想得很好。”
茶是清香、絕塵、高潔、優雅之物,能和此物相配的佳人,如今恐怕要到靈山秀水的尼姑庵或修道院去找。你看蕓蕓眾生,下崗得下崗,前衛的前衛,求生的勞勞碌碌求生,求升的匆匆忙忙求升,有誰能見,一位絕代佳人,原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囊中不羞,能購得價格不菲的上等好茶,擺一卷徐志摩的詩集,置一盞陸羽評過的好茶,于細細的雀聲之中,纖手捧盞,紅唇細啜,品茶、吟詩、彈琴、作畫?
“對佳茗如佳人”是想的結果。坐霧氣結頂、清香四溢的室內,面窗而舉杯,凝眸細睇杯中之茶,蘭芽玉蕊,枝舒葉展,浮沉舞蹈,千姿百態,時纖細如柳腰,時乍開似玉臂,時臨風立如亭亭少女,時蜷曲眠如容容徐娘……或通體凝脂,或一袖翠意,或圓潤若面龐,或修長像手指。這等芳冠六清的佳人似的香茗,香茗似的佳人,夢夢醒醒,真真幻幻,才使人高杯素月,雅影清風,覺得在骨子里全都蓄滿了高潔的玉,如入此境,確是人生一大享受。
男士飲茶,須眉高揚,渾身活水,能在杯盞之中盡品人間風月,實屬難得,非凡人才有此境界。如我等茶客,既買不起茶中極品,又無蘇軾之神思,飲起茶來如鯨吞驢飲,是很難進入“對佳茗如對佳人”之意境的。窮極想象,將西湖龍井看作一葉扁舟,君山銀毫視為一枚雀舌,圓的當成珠玉,曲的幻成碧螺,一杯高末,就是瑟瑟落葉漲秋池了。憑此,就決非一般茶人了。
而我每每飲茶,只當茶葉沏出湯來,解渴、去乏、消暑、提神、興盡矣,意足矣。
(選自《散文百家》200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