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口古都
到達渭水之濱,關中八百里沃野,美麗的西安,算起來已經有三年了。真是“匆匆”。
第—年,你記錄下下車伊始即在火車站廣場雕龍畫鳳的欄桿邊上被騙掉三十九塊人民幣的經歷。第二年,大紅燈籠遍掛的南門口砸公交車牌的混混的歌聲,城堡大酒店前應聘舞男的青年臉上廣闊的憂愁給你留下深刻印象。還有“賣小孩聯系電話13XXXXXXXXX”的廣告,在哪里發現,何時出現何時消失,是否屬實,有否查處,你說你都忘記了。
駝鈴你也忘記了。絲綢之路你也忘記了。你說好時光不再。昔日她容貌妍媸,儀態萬方,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大家閨秀,才情奇妙,氣質高貴。萬人景仰,又令人望而生畏,是仰望美麗,敬畏文明的最好去處。可是她現在淪落為旅游勝地了。
西安以帝王氣象聞名世界。自東向西,會經過臨潼。你要是想下車就下吧。這里游人如織,多你千個不多少你呷個不虬沿;路你將看到——秦始皇陵:一抔黃土。松柏青翠。有農夫耕作。要是你想弄清這農夫是不是遺世秦人,“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就乖乖掏錢袋好了;兵馬俑,皇陵前門。世界第八大奇跡。當初出土時光彩奪目的彩俑在三天之后都在空氣中變成泥菩薩,泄露天機,暗示遙遠的光榮與夢想、衰敗和希望。未免太遙遠了點。華清池,貴妃在這里沐浴,阿房宮,驪山之陽,燒完了。西楚霸王燒掉的殘柱深埋地底,地火在這里沉默,千百年之后,它突然又一次運行燃燒,并且以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捉蔣亭……。千年一瞬。秦王掃六合。一騎紅塵妃子笑。天子呼來不,上船。鴻門項莊舞劍。兵諫,兵諫。張學良的皮靴踏碎貴妃乳間滴落的水珠。
進入西安,城墻迎面撲來,是不是使你“受了很重的內傷”。如果那是唐代而非明代的城墻,可能傷會更重些,因為后者僅相當于前者的十分之一。城墻幾經修葺,但依然是現存最完整的城墻。北玄武,南朱雀。走進去,你將逆向與秦漢雄風、盛唐氣象相遇。清晨,大、小雁塔上空隱約有紫氣蒸騰,身著寬大唐裝的人群跪倒一片,一個叫三藏的和尚從西天把經書取回來,要藏進大雁塔了。中午,李白拍你肩。可是他說話你也聽不懂。你讓他說普通話,他很茫然。詩仙臉上茫然一片,這是少見的歷史事件。在一千三百年前,他說的就是普通話,不過不叫這新名兒,叫“雅語”。你懂了嗎?你全懂了。你跟他拜把兒,投之以港臺腔給他唱“快使用雙節棍哼哼哈嘿”,他報之以陜西話對你吟“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你們玩,玩,玩。李白說,敢斗酒乎?什么酒?
李白很無助:我們把稠酒問青天吧,喝好了我寫100首今體詩,超過蘭馬六個時辰寫四十六首新詩的記錄。
為了找見證人,詩仙帶你來到杜公祠。他告訴你,雖然磚換了,瓦換了,地板換了管理鳳也換了,可是老杜當年就是在這里而不是別的什么地方。最后他又補充,不知道為什么,老杜有點崇拜李白。
詩仙明顯喝高了。他喝的那種稠酒,超市就有賣,“有米香,若有沉淀輕搖即可”。你輕輕搖動這千年沉淀,發現自己是把一顆美人碎牙,扔進水深一千二百多米的南海里。
你不搖了,四處轉悠。在碑林。在書院門。在護城河邊。考古教授們在建筑工地排隊等候,準備迅速清理挖出來的器物或者遺址。也許是秦磚漢瓦。也許是斷簡殘篇。也許是唐代的下水道。也許是另一個半坡呢。暮氣裊裊。暮氣裊裊。楊絮沾在五千年前的蜘蛛網上。人們用李白的聲帶說話。街上出售稠酒,出售唐詩,出售歷代交歡器具,出售秦腔錄音帶,出售歷史感,出售王朝氣象,出售小農意識,出售紙鳶。, 你說那一切都遙遠了,遙遠了,遙遠了。古色古香,又暮氣沉沉的時代遙遠了,百家爭鳴遙遠了,安史之亂遙遠了,倒是最近有一種叫SARS的國產怪物搞得你沒心情看古書。你真想吵一點,鬧一點,噪音一點,歡快一點。
那我向你強力推薦打口帶。渭水之濱,關中八百里沃野,美麗的西安,土中多文物,地上多打口。
建議去以下地方看看:
A:西安小寨百匯市場二樓口“鏗鏗音樂店”,老板姓劉,很懂。
B:建筑科技大學南門往東100米的四海音像,老板姓尚,本地人。他同時還在體育場附近不定期出沒,一般在下午出現,同時與他一塊賣碟的還有兩位女士,估計是他家屬。他進’貨比較快,也多。
C:西安交通大學中區的春雷商店。
D:小寨市場內有一家比較大的音像店。
E:朝陽門外西安電子市場,打口不多,但VCD和DVD較多。
夜游神
太白路包括兩段,一段是太白南路,另一段是太白北路。
兩邊高大挺拔的法國梧桐樹蔭住了路的全部。如果沒有車輛喧囂沖撞、行人接踵摩肩,以及風、雨和麻雀唧喳,這里就會很安靜,適宜看書和漫游。
樹葉間漏過斑駁的日光碎塊,太白路上悄然鋪上豹皮地毯。
初夏沒有沙子被風吹揚,是最適合夜游的時節。
白天走了一天。我已經很累。腰有點痛。夜風吹響時,我倚在護城河公園矮矮的鐵欄桿上,浴著微涼的月光。月明星稀。我沒有動作,斜倚著,幾乎是半躺著,在暮氣沉沉的沙漠西安,聽到了自己洶涌的出氣。月亮在青色天幕中穿行。我很舒服。心臟沒什么問題。一切仇人或朋友,吸血蚊子或風,恐嚇,眼淚或笑聲,都暫時不能使我動彈—下。
近處是城墻上閃爍的霓虹。在那些只留下—個方形輪廓的建筑下面,女孩們咯咯咯地笑著逃到床上去,腳丫外露。睡覺美麗。關于味來的夢美麗。理想美麗。熱情美麗。身體美麗。生的欲望美麗。一切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沒有一件愿意干凈利落結果了自己。
騎上奔馳的駿馬,在草原上墜下陡峭高崖。跨上月亮脊背,野百合自銀河流落。我感覺這夢境美麗,爽陜生動。但在一份凄涼沉默里,溫習夢里的聲音與光彩,這種寄托幻想的行為,我對它的印象異常惡劣。
因此我爬起來,趕快趕快地起來)。獨自一番。你能猜到那是什么話,是什么意患。把石子向護城河水中用力擲去,漣漪自然眼睛搜索不到,聲音也被大小高中低檔汽車喇叭聲淹沒。汽車走動很快,屁股上出煙;各種牌子的煙霧懶洋洋漂浮在西安上空。灰的幕,籠罩一切。護城河堤用大而笨的白色石塊筑成。石塊與月光懶懶散散地相擁。不親近也不拒絕。一切草,一切樹,它們如同啞子,擠擠挨挨站著,卻不作聲。
白天日光下的小生物,愉快活潑,現在除了行動野佻的蚊子野巡吸血,一切都已隱藏,如流星般晃去。石罅草叢,卡拉OK曲子的碎片沾滿蟋蟀濕冷的翅翼。
觸目黑寂。吵吵鬧鬧。也可能一切光明一切光明,我尤其感興味不覺厭倦的,是這大人們忙碌奔波的沙塵西安城夜里冷靜的熱情。街上看不到幾個人。過夜生活的人們剛剛出巢。那發生在暗處不為人知的,比不堪的生活更不堪。天真神秘可愛的白天得到輕蔑的報復。活潑與衰頹,優美與沉郁,這兒或那兒,境界混亂,形象歪曲……在大街小巷,城市不加修飾,歌聲飄蕩,熱情高漲。那潛伏著的憂郁在夜行人閃著磷光的頭發絲里。城墻依然堅固得同一座新筑成的城堡一樣。獨行黑暗使我縱聲狂笑,有如抑攻擊之從容,和征戰之凱旋。不笑的時候,我…言不發的走著自己的路,,外表冷靜目光狂野。大街小巷,更大的街道更小的巷子,我不知道地名,毫無目的地游蕩。有燈的時候路及景物更顯清晰。月亮在青色天幕中穿行。像一只奔跑的豹子。而我獨行黑暗,在它照不到的地方,我視覺下可以吸收的全部印象,就是濃黑與不安。我感不到疲倦、乏力,真氣綿綿。作為一個年輕身體,它不想與朋友歡樂,不愿置諸溫暖被窩。
因此我到了一個地方。我累了。坐了下來。行到可歇息處,剛好又需休息,我的意思是,這是一種溫暖的享受。已經凌晨一點”或一點一。刻。凌晨的風,吹拂衣衫和身體,微涼。在“東來順”漆作朱紅的大柱子下,月光照上白花窗幔幕著的木格子窗,柱下涼風穿過。東來順門口那兩盆文竹,修長,葉子瑟瑟在響。我心里想,真的很無聊呀。不如玩個游戲。我讓十個手指探到月光中去。月光如水。手指經過調整,得到整齊地貼到地上的十個影子。我讓它們移動。又在破碎不完整的回憶中搜索保留在心上的殘巧,令雙手變出黑蝴蝶,黑山羊,黑狗,黑老鷹,黑小雞。動物們莫可奈何,任我宰割,將地上幻影拆碎,喉間發出縱聲的笑。在如此的月光下,不良思緒抓住了我。
但我并沒有逃。我走路的步法也沒變。目光冷靜。內心一點也不衷戚幽怨。猶如大英雄,征戰從容,走在本該如此的路上。
在海盜船出現夢中的時刻。
在倒扣的烏藍灰黑的天空牌大澡盆底下。
美滿在空中擺動。
月光下文竹葉子反射薄光。我告別它。月光撫弄—切,希望他們安睡。他們無心睡眠。汽車相撞。南門口大馬路上碎玻璃類,疑似上帝在銀河撈了一船繁星。小流氓砸扁了公交車牌,他們歌唱,擁抱,親吻,感謝良夜圓月照出稀薄的白云如同淡白之薄霧。小姑娘貼在初夏的槐樹干上,羞靦哭泣,星光在她發上閃爍,月亮將她手上的鞋的影子安置到地上。她的腳趾是自然的杰作。姑娘,真漂亮呀。但我同她擦過,只是一生的剎那,只是我今夜漫游的瞬間,稍縱,白駒過隙,月亮西沉。
她也許被強暴了吧。我驅迫全身的熱情粗暴地想象剎那得來的模糊印象……又聽到女性的叫喊。稀疏的樟樹葉中揚到耳邊。斷續,驚慌,恐怖。她也許跟男人親嘴,動作兇猛吧。我不敢走近一點,偷偷悄悄地逃走了。……
月亮消失在深藍暗影里。我趕緊從燈光中逃了出來。燈光太亮,反射出我心中不良思緒如同螻蟻白蛆,爬行抓撓。在南門城堡大酒店前寬闊的草坪我安靜地躺成一個大字。睜開眼睛,東方將白,流星無聲長墜。
一只懶鳥的神廟
我不好意思說,其實我愛過一種安逸的生活。越來越多的人已經知道,我是一個懶人。我那一點狂熱的精力,奇妙的神思,全靠在床上持久的繾綣。只要四季分明、地球轉動,我就盡可能地依戀床上。當我從酣睡中醒來,陽光早到了,在朦朧之中我看她不真,回想昨夜的春夢一這種回想比美夢更有意思,我所見到的黎明和別人所見到的不一樣,它不安靜、迅速、過得太快了。黎明,身邊的人一個個匆忙梳洗,我知道他們為一些事在趕時間,但是誰也跑不過時間。我聽見鐵器的清響,聽見凌亂的腳步,還有鳥雀的巧囀、鐘聲的悠揚,而我慵懶舒適地躺著,一個弓形,發出綿長的鼻息。
有人以“死豬”來形容我的晨睡。這是看到了形似的表象,但卻入了神離的魔障。死豬的混沌無知,固然是一種享受,但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時光——早晨,淺睡不止十分的神怡氣舒,它更引領我順理成章地度過接下來矛盾激烈的一天。如果沒有這一睡,我昨夜夢里得來的靈感會在我早起的慌亂中支離破碎,而有了這一睡,我可以細細梳理,慢慢品咂,讓它在我頭骨上發芽,參天茂密;如果沒有這一睡,接下來的一天我如何招架那撲面而來的污濁,我無法抵抗陽光的熱浪、黑夜的慘淡,而有了它,晨曦給了我光明的眼睛……在黑夜我滿心期待卷被而臥的清早……
如果我對沉睡的渴望停止了,那是代表死神正猛然將我的生命掐斷。我一直在爭取晚起的斗爭中竭盡心力,并且往往屈居下風。十二歲以前,那不是人過的日子,首先是公雞把我吵醒,接著老媽高聲催促我離開我的神廟——去塵世的土地上勞作,與莊稼沆瀣一氣,端掉雜草的地盤。中學時代,鈴聲猛烈。除我之外,一千人等像皮球一樣猛地彈起,在慣性的強烈驅使下左沖右突,早晨像一個稀薄的瓷器,被撞個粉碎,我聽到了丁丁冬冬大珠小珠的聲音……等到塑料毛摩擦牙齒的聲音宣傳窸窸窣窣地傳來,我也跳了起來,不洗臉、不梳頭、不刷牙、不擠粉刺,直接來到黑壓壓的操場。那時操場上幾乎空無一人,我可以站在做操的地方,閉上眼睛,偷嘗那一刻惺忪的快感……所以說,起得早不如起得巧,我高中三年;早操幾乎從未遲到,為此,多次受到了班主任及很多班干部的表揚……
整個晚上,我的睡眠中裝滿發春的夢境,那不安靜的、有奇妙光澤的身體,顯示熟睡的世界多么和諧。有誰打擾了我的睡眠,我就不會饒他。但是也有例外,當我遇見我夢境中曾經出現過的那些不安靜的、有奇妙光澤有玫瑰色臉頰的白色身體,她們微笑著,我能不像風追逐葉子那樣繞著她們旋轉嗎?
這里我只說那一次,那個額頭寬闊而高聳,下巴上有著藍色血管的女孩,她有蒼白的臉,卻喜歡穿紅色的上衣,我第一次看見她時她正在使勁想扯掉腳踝上的腳環。我說起她的時候總忍不住搖頭晃腦地抒情。我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什么,她無情地拒絕了邋遢的我,但是或許正是這個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深陷在對她的想念中,流連忘返。人是需要一點賤的。我全身器官都不由自主傾向于她,仿佛她身上有某種氣息,引起它們快樂而驚異的轟動,就算她在十萬八千里之外,它們也設法回到花果山,參拜齊天大圣,為他做一周清潔工,只冀望他老人家傳授一招“筋斗云”,好借此翻回到她的身邊。終于有一次,我和她一起走在資江岸邊拂動的和風里。走了很長一段路了,我的神思還驚恐地僵死在那里,不愿為我找出一句得體的話。我只記得慘白的月亮好像哀傷的頭顱,整個黑夜蜷伏著如同赤裸的尸體。
后來她給了我臺階下,讓我次日早上早操前20分鐘和她相見。那對于貪睡的我無疑是個考驗,我還會損失若干黑白彩色的夢。我為了怕起不來,特意借了—個表,把鬧鐘定在六點。深夜很久我才睡,因為興奮嘛。我好像第一次在床上聽到了馬路轉彎處的汽車噪音和制磚場機器嘶啞的叫喊,因為以前還沒躺下就睡著了嘛。要命的是,大概三點我又醒了,一屋鼾聲,月光好像她的眼白,我—看表,天啊,六點了。我趕緊抹了臉披衣飛奔下樓,門衛,大爺說,這么早,出去干什么。他睡眼惺忪。我說,我去跑步。
現在才幾點啊?
六點多了。
他拿起表來看,才三點二十嘛。
可是我的表六點了啊,你看。
他看了。難道我的表慢了?他又拿起男一只表,一對,還是三點二十。
我兩只表都是三點二十,肯定是你的表快了,快去睡吧。
我只好又爬回我的神廟。但是我的腦袋里是白色和玫瑰色;笑容和嗓音的大雜燴,根本沒睡著。那只表自從我調到六點之后,就再也沒動過,一直那么傻傍愣地指向關鍵的六點。大概五點多我又從迷糊中清醒了。我總是覺得我遲到了。不好意思再叫醒可憐的瘦大爺,我就翻墻出去了。
我的記憶深處,除了鄉下那些吐著舌頭喘氣的狗……還有她搖著辮子蹦跳著走過……
人睡覺的姿朔非常奇怪,常見的就有仰臥、側臥、俯臥。側臥又可分為左側臥、右側臥,在這些籠統的睡姿之下又包藏著千姿百態的變化,有人喜歡雙手交叉置于胸前,有人在突然驚醒時會用手背驚恐地遮住雙眼……我對這一門學問知之甚少,但是我卻體驗過它無窮的美妙。它制造的完全放松的舒暢。在睡眠里發生的流動的夢境——就算是噩夢——我能感到深藏的生命渴’望外出的沖動,在自己的睡夢里我毫不退縮,遇山開山,逢水搭橋,我的呼吸、嗅覺、視覺、聽覺、觸覺、語言、肢體、喜怒哀樂,以及作為一個人的全部光澤,都隨著夢境的流動發揮功能,我做夢所以我表達自己小…
尤其在—天之中最美好的時光——早晨,由于似睡非睡,睡眠淺,更容易做夢,所以我唯我獨尊地躺在床上。只有遇到或有可能創造那些嚴格美麗的事物的時候,我們才應該憤而起床,去空氣中創造更適合晚睡晚起的空間;如果我們每天吃同樣的三餐,做同樣的愛,喝同樣的水,拉同樣的屎,撒同樣的尿,我為什么不盡量不那么早起床,那么急匆匆活似沒頭綠蒼蠅彝向一坑黃大便。
很多人對我愛睡懶覺這一條表示了普遍的憤怒,他們大部分是我愛的人和我親近的人。可能世上確實有很多睡懶覺而不知睡懶覺之妙的人,但是對我而言,床是我的神廟。溫暖的床;涼快的床。寬大的床。高高的床。黎明的床。子夜的床。只要四季分明、地球轉動,我就盡可能地、依戀床上,我那一點狂熱的精力,奇妙的神思,金靠在床上持久的繾綣。如果不能有一個個早晨的懶惰,我沒有別的辦法表明俺的生命、悲慘世界的快樂、丑惡世界的美麗,因為我的整個屬。于它,我不在床上,就在通往床的時間里。